丹雅．蜜凱爾
詩四首
（ Dunya
Mikhail，1965-）
陳黎•張芬齡 譯
丹雅．蜜凱爾（Dunya Mikhail），伊拉克女詩人，1965年出生於巴格達。她在巴格達大學取得英國文學學士學位，於1995年離開伊拉克，在美國底特律韋恩州立大學主修東方研究，獲碩士學位。目前在美國教授阿拉伯文，也是以社區為單位的非營利人道組織「伊拉克美國中心」的負責人。
蜜凱爾出版過四本阿拉伯文詩集：《海洋的流血》（1986），《缺席的詩篇》（1993），《外海之浪的日記》（1995），和《幾近音樂》（1997）；她的詩曾多次被選入詩選集（如《現代阿拉伯詩選》，《今日伊拉克詩抄》，《阿拉伯新詩抄》以及《阿拉伯當代女詩人詩選》），也曾出現於《國際詩歌》和《現代詩選譯》等雜誌。2001年，她獲頒「聯合國創作自由人道獎」；她的近作《戰爭孜孜不倦》為她贏得了國際筆會（PEN）翻譯獎。她為阿拉伯詩壇引進了新的詩歌類型——戰爭詩，近距離凝視發生於她的祖國的戰爭。嘲諷的語調、顛覆的觀點、創新的語言是她詩作的特色，對暴政與戰爭的抗議和反諷，對死亡的省思，對生命本質的剖析，是她經常觸及的主題。
它不再聳立於河上
不再存在城市裡
不再存在地圖上
那座曾經存在的橋樑
那座我們曾天天經過的橋樑
那座橋
戰爭把它拋擲進河裡
一如那位鐵達尼號上的女士
拋擲她那藍色的鑽石
運氣真好！
她找到了他的骨頭。
頭顱也在袋子裡，
袋子在她的手裡
就像其他所有的袋子
在其他所有顫抖的手裡。
他的骨頭，和萬人塚裡的
數千塊屍骨一樣，
他的頭顱，不同於其他任何頭顱。
兩個眼睛，或者窟窿，
讓他看得太多，
兩個耳朵，
讓他聆聽到
述說自己故事的音樂，
一個鼻子，
從不知乾淨空氣為何物，
一張嘴，開啟如坑溝，
它不是那個樣子，當他親吻她時，
在那裡，靜靜地，
不像在這個地方
嘈雜不堪，充斥著隨頭顱和屍骨和塵土
而挖出的問題：
這有何意義——在一個黑暗戲耍這一切
寂靜的地方如是死去？
這有何意義——現在才得以在這些
凹陷的地方和所愛的人相見？
在死去的時候
還給你的母親
一把她在生你時
給予你的骨頭？
離開，沒有出生或死亡證書，
因為獨裁者在取你的命時，
是不會發給收據的。
獨裁者也有一顆心，
一個氣球，永不爆破。
他也有一顆頭顱，巨大的一顆，
不同於其他任何頭顱。
他自行解答了一道數學題：
一個死亡乘以一百萬
等於家國。
獨裁者是一齣大型悲劇的導演。
他也有觀眾，
這群觀眾會鼓掌
直到骨頭開始嘎嘎作響——
袋子裡的骨頭，
她終於拿在手裡的滿滿一袋，
不像那尚未找到自己袋子的
她失望灰心的鄰居。
一名熟練的鞋匠
終其一生
他用力捶打鐵釘
整平皮革
為各式各樣的腳：
出發的腳
踢打的腳
橫衝直撞的腳
追趕的腳
奔跑的腳
踐踏的腳
癱軟的腳
跳躍的腳
跌倒的腳
靜止不動的腳
顫抖的腳
跳舞的腳
歸來的腳……
在鞋匠手裡
生命是一堆鐵釘。
戰爭多麼壯觀！
多麼渴切
又有效率！
大清早
它就叫醒警鈴
並且派遣救護車
到各個地方，
它在空中搖晃屍體，
將擔架滾動到傷患處，
自母親的眼眸
召唤雨水，
它深掘地面
自廢墟底下
挖出許多東西……
有些僵死又發亮，
有些蒼白卻依然跳動……
它在小孩的心靈
製造出最多的問題，
它將煙火和飛彈發射
到空中
以娛樂眾神，
它在田野播下地雷
然後收割戳傷和膿皰，
它迫使許多家庭移民，
他站在教士身旁
在他們詛咒惡魔的時候
（可憐的惡魔，他的一隻手
還擱在灼燙的火裡）……
戰爭孜孜不倦，日以繼夜地。
它激發暴君們
發表冗長的演說，
頒發獎章給將軍們，
賜予詩人們主題。
它對義肢製造業
貢獻良多，
供給蒼蠅食物，
讓史書增添頁數，
在殺戮者與被殺者之間
找到平等點，
教導戀人們寫信，
讓少婦們習慣等待，
用短文和照片
填滿報紙，
替孤兒
建造新的房舍，
振奮棺木製造者，
輕輕拍打
掘墳者的背部，
並且在領導者的臉上
塗上一抹微笑。
戰爭孜孜不倦，其勤奮無人能比！
卻沒有人給它
隻字片語的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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