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曼•哈笛
詩四首
(Choman
Hardi,1974-)
秋曼•哈笛(
秋曼•哈笛在牛津皇后學院攻讀哲學和心理學,獲頒哲學碩士學位。並以文化衝擊下庫德族女性難民的心理健康為研究議題,獲坎特伯里肯特大學博士學位。
她曾經出版過三本以庫德語寫作的詩集:《毫無記憶的歸返》(丹麥,1996),《陰影之光》(瑞典,1998),以及《詩選》(庫德斯坦,2003);不過,目前她以英文創作。2004年,她的第一本英語詩集《我們的生活》出版。
除了寫詩,秋曼•哈笛是一名藝術家,也是「流亡作家之墨水!」(Exiled Writers' Ink!)協會的會長(這個協會由以英文和另種語言創作的知名流亡作家組成)。她的父親阿瑪德•哈笛(Ahmad Hardi)也住在倫敦,是一名頗受推崇的著名詩人。
要了解秋曼•哈笛的哀愁,我們得對她身為庫德族的成長背景有所了解。庫德族是一個古老的民族,西元前兩千年左右就定居在庫德斯坦地區(庫德斯坦包括今天土耳其東南部,伊拉克北部,伊朗西部,敘利亞東北部,亞塞拜然與亞美尼亞南部地區),今天的庫德族仍散居在這六個國家,接受不同政權的統治。雖然庫德族尚能保有他們的語言、文化、居住的土地、生活方式,但由於地理的因素和政治的現實,他們始終無法聯合建立自己的國家——「庫德斯坦國」,也一直難逃被壓迫、被統治,甚至面臨種族滅絕的命運。列強與鄰國時常為了達到其政治目的,而把庫德族當作利益交換的工具,也因此對其獨立建國百般阻撓。庫德族無法長期忍受異族統治與壓迫,因此常以游擊戰,甚至恐怖手段,爭取其政治、宗教的自由,藉以引起世人的注意。庫德族問題關係著中東地區的和平。
秋曼•哈笛以敏銳的觀察和纖細的筆觸,敘說個人經驗和政治經驗中的精神創傷,她的詩作常觸及悲劇、戰爭、迫害和驅逐等題材,但她並不只是呈現事實,她獨特的敘述節奏和優雅的風格使她的詩作遠遠超越報導文學的格局。她的詩蘊含著某種寧靜和文明的特質,因此讀者彷彿可以在哭泣聲中找到療傷止痛的撫慰力量。她在詩裡流下的不是出於自憐的眼淚;她賦予哀傷永恆的象徵意味,並且用全新的形貌去塑造它們。讀她的詩的確讓人充滿哀愁,但哀愁的背後是令人玩索再三的深刻意義。
我父親的書籍在1988年秋天散落各地。
它們一本一本地離開書架,
清除掉身上的簽名,
然後分門別類,選擇不同的命運。
有良知的書籍分道而行。
性格頑固者將自己付諸一炬,
反對立場過於鮮明,
它們寧死也不願暗地裡偷生。
其餘的則偏愛隱匿的場所。
抱持著重見光明的希望,
它們將自己裝入行李袋,
埋在後院裡,
以便多年後再被發現,
縐褶斑斑,為濕氣所腐蝕。
剩下的書籍選擇了較安穩的新家,
在那兒不會再度被遺棄。
它們在別人的書架上閃閃發光,
把秘密藏諸自己身上。
我將繼承我母親的廚房。
她的玻璃杯,有些高高瘦瘦的,有些矮矮胖胖的,
她的盤子,多種系列拼湊而成的醜陋組合,
因不同場合而倉卒買進的杯子,
她不捨得丟棄的生鏽鍋子。
「先別買任何用具,」她說,
「不久這一切全歸你所有。」
我母親正在計畫另一次逃亡,
第一次她把家做為目的地,
那間她將進行佈置的重建的房子。
六十九歲的她對一切重新開始感到興奮,
這已經是她的第九次了。
她從不談論那些在她不斷棄守家園時
所丟掉的家具。
她從不為任何東西感到懊悔,
除了前面庭院裡蔓生於
走廊格子架上的葡萄藤。
她常唱歌,好讓葡萄快快成熟,
縫製棉袋,以保護它們不受蜜蜂叮食。
我知道我絕不可能繼承我母親栽種的樹。
我把它裝在我的手提袋裡每日提著,
裝在與種族大屠殺有關的書籍裡,
萬人塚的照片,被絞死的領導者的照片,
因化學武器肢體殘廢的孩童的照片。
我把它裝在記憶裡提著:被夷平的村落,
封死的井泉,污損的土地,
在一切癌症,流產,不孕症裡。
我歌唱我的國家,因為那環繞它的沉默,
我牢記我的國家,因為它正逐漸被其他
每一個人遺忘。
我聽見他們在交談,我的子女,
以流利的英語和很破的庫德語。
而且每次我不認同他們的看法時,
他們就會彼此安慰地說:
別管媽媽,她是庫德族人。
我會變成自己家裡的外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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