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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黎跨世紀詩選1974-2014》  印刻出版公司

陳黎詩選讀
 


   [目=錄]

導讀:燦立於生活角落裡的詩  (傅士珍)

p1.jpg (3924 bytes) 卷一:廟前1974—1975

情婦     海的印象     端午

都城記事     我怎樣替花花公子拍照      李爾王

 

卷二:動物搖籃曲1976—1980

魔術師夫人的情人     雪上足印     囚犯入門     房子

我們精通戲法的腹語學家     在學童對面     廚房裡的舞者     驟雨   

在一個被連續地震所驚嚇的城市     在我們最貧窮的縣區
:1月28日圓醮所見

小丑畢費的戀歌     情詩     動物搖籃曲     春宿杜府     黃昏過蘇花公路送癌症病人回家

 

畢費.jpg (11173 bytes) 卷三:暴雨1980-1989

大風歌     暴雨     二月     獨裁     擬泰雅族民歌 (五首)

        遠山     影武者     春夜聽冬之旅

  太魯閣•1989     最後的王木七

 

卷四:家庭之旅1990-1993

家庭之旅 (七首)     親密書         春天     膀胱

捷運系統     為懷舊的虛無主義者而設的販賣機     陰影的河流

魔術師     給梅湘的明信片     紀念照
(三首)     島嶼邊緣     吠月之犬

 

卷五:小宇宙1993

小宇宙——現代俳句100首(選50首)

 

卷六:島嶼邊緣1993-1995 島嶼邊緣

一茶     秋歌     夜間魚     腹語課     舉重課

戰爭交響曲     不捲舌運動     三首尋找作曲家╱演唱家的詩

一首因愛睏在輸入時按錯鍵的情詩     為宇宙家庭之旅的海報     新康德學派的誕生

神話八行     走索者     家具音樂     齒輪經     秋風吹下

花蓮港街•1939     福爾摩莎•1661     島嶼之歌     島嶼飛行

 

卷七:貓對鏡1996-1998

給嫉妒者的探戈     蝴蝶風     夜歌     音樂

貓對鏡     音樂的奉獻     構成     十四行
(10首)

舊雪
(10首選4)     小城     白鹿四疊     在島上

 


卷八:苦惱與自由的平均律
1999-2004

苦惱與自由的平均律     代函     鋁箔包     這蛋糕

海岸詠嘆     車過木瓜溪     在白楊瀑布


消防隊長夢中的埃及風景照     孤獨昆蟲學家的早餐桌巾

在我們生活的角落     世紀末讀黃庭堅     忽必烈汗

沼澤紀     達達之歌     舌頭     迷蝶記     無伴奏合唱

 

卷九:《輕/慢》及其他2005-2010

小宇宙 Ⅱ(選15首)     輕騎士     慢郎

慢城     聖多明哥.1638     洄瀾.1820
 

 


 

《陳黎詩選1974-2010九歌出版公司

燦立於生活角落裡的詩

傅士珍


    初讀陳黎詩,一個最強烈的印象,是他對生活的熱愛,一種無所不包,兼容並蓄的愛,如此熾烈,如此深摯,以至於平凡無奇的日常瑣碎,竟也成為他的執迷,他的愛戀,從他不倦的筆鋒舞湧而出,粲然生光。舉凡孩提時替母親跑腿上市場的記憶(〈蔥〉),校園裡學童的灑掃庭除、鴃牙學舌(〈在學童對面〉),街頭的店招風情(〈小城〉),超市的購物印象(〈在我們生活的角落〉),乃至電話插撥,電腦輸入,廣告用詞,宣傳標語,無一不能入詩,成為詩人琢磨吟詠的場域。

    於是,陳黎就像他筆下的魔術師,舞動著他的白手帕,「一條沾滿淚水、汗濕,摺起來像夢中的鴿子╱攤開來像世界地圖的白色手帕」,引領我們看見,在「我們生活的角落」裡,無處不在的魔法,恣意飛揚的詩。譬如〈鋁箔包〉,寫的是生活中無處不在,用後即棄的包裝飲料。經擬人化的〈鋁箔包〉召喚著消費,卻聲聲淒厲:「喝我╱喝我的血╱喝我的奶╱喝我的口水╱喝我的肉汁╱喝我的愛液╱喝我的痙孿╱喝我的不貞╱╱在賞味期限內 ╱(製造日期見棺底)」。從血,奶,口水,到愛液,痙孿,不貞,一連串的暗喻,把鋁箔包,這講求速度的年代裡大量製造的廉價商品,與廉價愛情的販賣者串連起來。我們看到鋁箔包以無以倫比的準確與精密,複製著「性服務業者」,另一個消費時代的衍生商品,所有一切的特質:它的唾手可得,它承受的剝削,以及它早已預見,在有限的使用期後,沒有未來的黑暗。追隨詩人夢的鴿子潔白的羽翼,我們發現,取用便給的鋁箔包,竟負載著某種生存的悲哀。

    夢的鴿子不需要特殊的題材作食料,再普通的經驗也能因它的負載,煥發著迷人的風采。〈一茶〉敘寫著「在擁擠嘈雜的車站大樓」裡的等候。因為友人的逾時,詩裡的「你」只能叫來一杯茶,「小心地加上糖,加上奶╱輕輕攪拌╱輕輕啜飲」,藉以消磨苦候的時間。這從忙碌中擠壓出的無奈閒置,是繁忙都會生活裡,隨處可見的場景,現代人共有的記憶,或來自親身遭遇,或來自無數次過往都市心臟從眼角流過的景象;「你」是陷於都市叢林中的任何一人。而陳黎在捕捉這現代人共享的時間經驗的同時,更藉著茶的聯想,發展出一種相對論的時間感:

如果在古代——
在章回小說或武俠小說的
世界——
那是在一盞茶的工夫
俠客拔刀殲滅圍襲的惡徒
英雄銷魂顛倒於美人帳前

而時間在現代變了速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工夫
你已經喝光一杯金香奶茶

「一盞茶」曾經是計算時間的單位。我們用一盞茶的時間,來說明一場戰鬥,一度纏綿,所佔據,所消耗的時間。然而一盞茶的時間究竟有多長?詩人說,「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工夫╱你已經喝光一杯金香奶茶」。該說現代人喝茶太快,於是一杯茶的時間,難以想見俠客氣壯山河,英雄兒女情長的完成,還是古人步調太慢,連飲茶的時間,都與事業與愛情等長?一杯茶的時間,殊不僅是修辭學如何精確的問題,更是時間意義的問題。而詩人一開始宣稱,「於是我知道╱什麼叫做一杯茶的時間」,初初讀來,彷彿童騃懵懂(誰不知道呢?),至此倒顯得意味深長。生活裡再尋常不過的經驗,在詩人魔術師白帕的開闔間,竟抖落出穿越古今,往復虛實的時間觸感。

    從生活的熱愛出發,對人間世無分別見的眷顧,讓陳黎詩持續不懈地開發、更新我們對世界的觸覺,從日常瑣碎開始。而經歷了詩人的魔術,當我們走在花蓮市區,街上雜然交錯的店招,忽然充滿了拼貼的趣味;我們忍不住追索著「百事可電腦」跟「凹凸情趣用品店」的聯繫,探究著出現在「百事可電腦」後面的「收驚」有什麼意義。而上超市購物時,我們也無法不留意到,一列一列走道上,堆積如山的貨品,其實最適合用整排整排的「罐頭」兩個字來象形。就像美國詩人史蒂文斯說的,詩人幫助我們生活。雖然沒有詩人,我們照樣能過日子,照樣要柴米油鹽醬醋茶,但有了陳黎這樣的詩人,把「囚禁在習慣的房間」裡的詩釋放出來,我們的世界肯定要豐美得多。許多人已經談過,陳黎在詩形式上求新求變的熱切。綜觀陳黎這二十五年來的寫作,詩風果然多變,正是他不耐於「習慣」的明證。不耐於習慣,陳黎一直勤於向世界文壇的窗口探首,與當代論述借鏡。〈動物搖籃曲〉創造了一個超現實的奇異幻境,我們隨著詩人如歌的筆觸,「讓時間固定如花豹的斑點」,溜進了這個在時間之外晃蕩,動物的花園。〈為懷舊的虛無主義者而設的販賣機〉嘗試了圖象詩的表現。《小宇宙》一系列短詩從古典日本找到靈感,將現代派的枯淡冷凝揉入俳句對自然景物四時更迭的詠歎,創造了「現代俳句」裡既典雅又新穎,既精簡又雋永,現代生活的箴言。〈一首因愛睏在輸入時按錯鍵的情詩〉藉著同音字的操作,探測語言在意義的向度上,個人意向掌控不住的野性。如此種種,陳黎以勇毅的精神,實驗出各種風采的詩言詩語,教我們仔細看見,人生如何「就是一場大魔術」。

    是啊,人生就是一場大魔術,陳黎這百餘首詩的碰撞,探索,其實就在見證著他魔術的人生,實踐他人生的魔術。他對生活的熱愛並沒讓他成為一個寫實主義者,他對詩藝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死命搜求也不等同於形式主義。因為陳黎體會到的「人生」,遠先於形式與內容,詩與生活的觀念界分。他所追求的詩,是人生的根源,那讓生之魔術不致枯竭在慣性框架下的動能。這正是〈白鹿四疊〉的主題。邵族傳說,其先祖來到日月潭,乃為追逐一隻白鹿。他們從阿里山逐鹿半月至潭邊,白鹿竟沈於潭心。而邵族人雖追獵不成,卻發現水中游魚鮮美可食,從此定居於日月潭一帶。這則傳說,是邵族人的起源神話(歷史),解釋族人的來由。陳黎的〈白鹿四疊〉以這則傳說為本,卻顛倒它作為起源神話的結構意義。神話結構裡,白鹿的功能在為渺遠的歷史,找到一個親切可掌握的起因,建立認同的基礎,以凝聚族人情感的歸屬。但在陳黎筆下,白鹿脫去了它神話的歷史指涉功能,成為元生虛構力的象徵:

那白鹿也許自夢境中躍出……
金黃的午後,當我們在樹下
小寐醒來,一道純白的閃光
奇妙地掠過眼前,引領我們
奔向前去。

我們無法追溯歷史於白鹿身上,因為白鹿其實是我們對夢的追逐,而「相對於它的輕盈╱虛幻,我們真實的獵犬未免是╱太沈重的陰影」。受著夢,虛構,這元生力量的招引驅使,族人離開習居的舊地,探向未知。這半個月的跋涉,追獵的是,一個在既存現實之外的可能,以「翻開一頁等待書寫的神話」。於是,「倦於╱閱讀飛鳥、走獸的肢體語言╱倦於比畫弓與箭的手語」的邵族人,在「白鹿」那「純粹的光」引領下,發明了他們「新的詞彙」,構築他們全新的傍水生涯:

……我們未曾追到那鹿
我們也未曾失去那鹿。我們
想像,追憶那能有與未能有的
層層推移的波紋是我們發光的
思想。我們學習燒墾,舂米
編竹排為浮嶼,雕樟樹之幹為
舟,我們製作魚筌,浮鉤,向
外族換鹽易煙,等候繡眼畫眉
在左邊鳴叫。

海德格說,真實的存有,是一種拋擲的狀態;不斷的使存在由既有的樣態拋擲出來。邵族的遷徙,本身就是虛構力量的展現,將部落由原有的生存樣態拋擲出來,再由虛空中投射新的存在軌跡。陳黎的白鹿,象徵他詩的動力,也象徵生活的動力,因為兩者來源為一,海德格名之為存有的拋擲,史蒂文斯名之為詩的終極虛構。而因著這拋擲,這虛構,陳黎如此宣告人的定義,在詩的結尾:

我們是人,一個符號,一個
姿勢,一個在辭典裡被簡化成
遺忘與曖昧同義字的考古學
名詞,一個被誤讀誤寫的專有
名詞。我們是名詞,也是動詞
隨一隻白鹿自辭典中躍出……

    在二十一世紀的開始,我們很高興看到,陳黎為他上個世紀寫下的詩,作了選集出版。選集的出版,雖是回顧,往往是告別的手勢。在閱讀了這個詩人上個世紀的發展,他對「人」這個符號種種精彩的誤讀誤寫之後,我們有理由期待,他會在這個嶄新的世紀,再度地遺忘他已編寫的辭書,隨白鹿躍出,為曖昧的人間世鑄造新詞,為生活虛構出更多——如詩人所愛的巴哈音樂般——在「肉體的廢墟上燦立的光之建築」。

二ΟΟ一年三月.東華大學英文系研究室

 

  

《陳黎跨世紀詩選1974-2014》  印刻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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