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意教育經典研讀會─文字紀錄
失落經驗與正向心理學
日期：2005/05/25
時間：18:30-21:00
地點：東華大學 文B205
主讀人：許木柱
參與者：崔光宙 唐淑華 林烘煜 李崗 吳冠宏 許木柱 何縕琪 姜元御
工作人員：劉政辰 廖彥宏 黃于真
紀錄：劉士豪
問題討論
一、
何：關於追尋意義與價值的部分，我想起希臘羅馬有個神話故事，就是有個人他一直要把石頭推到山上，但石頭又一直會滾下來，這個故事是否也能跟這裡所談的做聯結。
崔：是的，那是崔西佛斯的神話，我們可以這樣來看：假如你把意義當作「我一定要把石頭滾到山頂」的話，那麼你永遠是失望的；但你若把意義放在「我只要滾、只要推，但不一定要有結果」，那麼在推的過程中，就展現了我自己生而為人是有生命力的、是活著的，我就是在做有意義的事情。這與教書也很類似，例如老師很努力、很認真在教書，難道學生成績就都會變好嗎？答案是不一定的，但教師卻可以想說自己在做這件事本身就是有意義的。開玩笑地來說，至少學生沒有變壞阿！至少他們待在教室裡而沒有出去做壞事啊！
許：沒錯，這就是一念之間的轉變，能夠帶來受苦心境的脫離，然而這也是價值轉變與意義尋求很不容易的地方。
二、
許：這裡有一個案例，是事發後隔很久很久才走出陰影的。有一位婦女受訪者，她嫁給她先生之前不知道她先生已得到重病，因為她先生家是三代單傳，所以公公很看中他們將來生下來的孩子。在這位婦女嫁給她先生，並且肚子裡有孩子八個月後，她先生就因為重病而過世，她自己事前並不知道丈夫有尿毒症的重病，當她坐救護車帶著先生的遺體返家時，她公公竟然只關心她肚裡的孩子，完全不顧她失去丈夫的哀傷。這讓她產生無比的沮喪和怨恨，她覺得自己只被夫家當作生產的工具，於是她就開始躲她的公公，在之後的八年當中，內心一直充滿著怨恨。直到有一次朋友找她去參加證嚴法師的開示，她在那次聽道過程中，感到證嚴上人的開示似乎完全針對她，她當下頓悟到自己過去八年都生活在憤怒與怨恨中，經歷那次之後她的心境就轉換過來。她是屬於很晚才發現價值的類型。
唐：她這種算是making sense還是finding benefits？
許：我想應該是後者。
唐：但我看來她好像沒有找到好處，她只是做到原諒而已。
許：原諒就是好處、就是benefit，她發現過去的低潮是因為生活在怨恨當中，而現在已學到了原諒。
崔：其實超越自己就已有正向的意義了，但她並沒辦法make sense，她的生命有這樣的遭遇，是她沒辦法解釋的。
唐：我認為她做到原諒還只是一個低層次的跳脫，她若能夠做到making sense或finding benefits才是更高一層次。
許：從這個文本來判斷，我想她是不一定making sense，但她經過頓悟，發現唯有「放下」才能找回穩定的情緒，這一個過程應該是屬於發現價值。
姜：我想這要從這三篇文章整體來看，許多心理學派都同意人都有一個傾向，就是希望把一件事情complete，而找到「意義」就是把一件事情完結掉的意思。如果有件事我們沒做完，就會一直記在心上，如果是一些負面的情緒隱藏在心中，當我們沒有把它化解掉時，這樣的人是比較容易生病的。因為當人把一些負面情緒窩藏在心中，這是很耗費心理資源的，所以要去解決這個問題，就必須去找出一個answer或make sense來說服自己，或者從其中找出一個很崇高的意義，如此則不用繼續在耗費心理資源在這裡糾結。
唐：所以回到剛剛那個個案，我的意思就是說那位當事人除了原諒之外，它應該還可以找到一個更高的意義，比如說她是扮演救贖那一家人的角色之類的。
許：也許有吧，但剛剛那個案例的文本並沒有談到後續的發展，我引用這個個案，其實也只是想呼應所謂很後期才finding benefit的類型。
三、
姜：我對第三點「誰可發現正向價值」有些質疑，它所提的那幾種特質似乎有circular explanation的情形，有那些正向積極心態的人，當然是屬於易「發現正向價值」者。
許：的確它是有「套套邏輯」的嫌疑，但這些資料來源都還是從受訪者而來，仍是歸納出來的結果。
四、
許：這裡介紹一本談到有關失落經驗的文學作品，書名是《遠離哀傷》，作者鄧美玲是一位中國時報記者，她丈夫在空難去世後，她陷入了長期的悲傷失落，而她的情緒書寫，也符合這五個階段中至少四個階段的發展，她到達最後「接受」的階段時，也能去感謝他的先夫給她這次的學習經歷。她寫道：「有人對我說過兩三年之後就好了……那時我怎麼也不相信自己還會有力氣渡過，可是我現在也這樣告訴別人……哀傷是一生學習的巔峰，可別白白受了這場苦」。最後她也是發現了意義，而能走出來。西方也有一本著作談到從失落經驗走出來的故事，作者名Owens，書名是《A World of Widows》。
五、
唐：剛才比較阿美族與泰雅族婦女的死亡觀，那漢族婦女呢？
許：漢人一樣有宿命論的觀念，但她們比較特別之處是在可操作的部分，例如事前如果先去解運、算命或改名之類的，可能丈夫就不一定會死。而且在死亡之後，她們也同樣會注重可操作的部分，比如去招魂等等，這在受訪者中的70~80%都有這樣的傾向，如果不做她們就會有歉疚感。
姜：我想請問在做這幾個族群的比較時，漢族婦女的SES背景是否有與阿美族和泰雅族婦女的SES背景相對應？因為就一般情況來說，阿美族和泰雅族婦女的SES背景比較低。
許：這裡漢族婦女受訪者的來源，大部分都是從「一葉蘭協會」來的，而她們的教育程度多數在高中以上，甚至是大學程度。的確她們在受訪時所使用表達情緒的辭彙比較豐富。
姜：所以這裡可能有一個問題，就是漢族婦女面對失落經驗時的不同反應，可能來自SES背景的不同，而不一定是來自漢族與原住民這兩個族群的差異。
唐：我覺得這個問題，也許可以再補做一個研究，就是單純比較不同SES背景的漢族婦女，會不會在思考上有不同之處，如果這個差異不明顯，也許剛才姜老師所提的疑慮就可以排除。
六、
崔：這三個族中失落經驗的婦女，她們在面對失落經驗時，分別是用什麼樣的方式去化解？
許：這可以分成兩個問題來看，一是對死亡的詮釋，二是對死亡的適應。就漢人婦女而言，這的確與SES有關，她們對死亡自有一套很有系統的詮釋，她們也多半能perceiving benefits，重新找到人生的另一扇窗，而非一直把目光停留在丈夫身上。就像鄧美玲一樣，能夠去發現丈夫的死亡對她們的意義，這是漢人比較能做得到的。而阿美族也多半能夠去解釋丈夫死亡的原因，並且是偏向用自然死亡去解釋的。在適應上，阿美族再婚的比率較低，但有男朋友的比率不少，而泰雅族則80~90%都再婚。這差異應該來自她們對婚姻的觀念不同，阿美族在找再婚對象時，除了要求能扶養小孩以外，還會想要找到像先夫一樣愛小孩和愛自己的對象，所以她們是同時強調工具式(instrumental)與情感式(expressive)的需求。相較於泰雅族，她們就比較強調工具式的需求而已。
崔：這與阿美族是傾向母系社會也有關，它們的婦女甚至可以獨立負擔一個家庭的經濟來源。
七、
何：請問吳老師，中國古代有沒有類似這樣描述失落經驗的文學著作？
吳：正所謂「詩窮而後工」，失落經驗常常也是文學創作的來源之一，例如政治上的失意，許多詩人也是藉由創作來抒發。
八、
吳：有一種情況，就是這世界上有一些人物，他們會特別敏感於這世上許多的不平或苦難，並且想要去承擔它，這背後不曉得是什麼樣的心理機制在運作？
何：你講的情況好像是類似地葬王菩薩的那種宗教家精神。或甚至有些信徒，也會去模仿耶穌基督受難的那些經歷。
吳：是的，他們甚至是選擇去承擔那些苦難，這好像有一種受虐的傾向。
唐：我想這不一定是健康的，有些情況我們並不能一直耽溺在那樣的負面情境，比如一些受虐的家庭婦女，她甚至會想說，她的受苦是去成就對方，她扮演著一個救贖的角色。
崔：我想吳老師指的應該不是那種狀況，因為有些人是要去承擔整個國家的苦難，或甚至整個「人間」的苦難，那又是另一種特別的情操。
姜：或許這可以從內控、外控的類型來解釋，有些人覺得即使這樣的情勢也能操之在我，那他能勇往直前去承擔。
何：可是這也不一定，以證嚴上人為例，許多時候她也不知道將來會如何，就像建學校時，就連經費在哪裡也不知道，但她認為應該做的事，「做就對了」。
李：我想這也許能從榮格的人格心理類型來解釋，基本上根據feeling, intuition, understanding與thinking等不同的dimension會構成不同的心理類型，而剛才吳老師所指的那種人應該是屬於感受力比較強的，另外再加上直覺等能力的綜合，就容易產生那種宗教家的動力。
九、
姜：剛剛談到情緒書寫的部分，我想把它做一下統整，根據那個連續書寫悲傷經驗的實驗，他最後所得的是一個有系統的、完整的文本，而當時的受試者即使是淚流滿面的負面表現，但之後他們都發現這樣的活動是有意義的，是讓他們獲益的。也就是說，這樣一個書寫的活動，是一種認知上的統整，它甚至比後面實驗中透過音樂舞蹈或繪畫的方式來發洩情緒，更能看出效果。所以我想重點是「認知」的部分在裡面發揮了主要的作用。
李：關於情緒書寫的活動，我在大學兼課時曾給學生嘗試過，就是讓他們每兩週寫一次，而我也給予回饋。其中學生的反應也蠻符合那個實驗的，在我一些成功的例子中，他們學會用新的角度來看待過去的經驗，並且從中獲益；但也有些學生喚起了過去的悲傷經驗，就一直跳不出來。
姜：我想這兩個實驗還是有很大的差異存在，文章中的這個實驗，是讓受試者在15分鐘內進去狂寫，而你的那些學生，則會有你的feedback，這可能造成了他們書寫時的社會預期心態，也就是他們會在意這寫出來的東西，是否符合社會期待，自己會不會被別人看成異類，這都會影響書寫的效果。
吳：這個現象在文學創作中是我們特別會去探討的，例如有些作家即使透過文學作品來抒發他的情感，但他真正想表達的卻是沒寫出來的，所以我們甚至會去分析他寫了什麼和沒寫什麼，而其中他想表達的和沒有表達的又是什麼？
林：我想這個實驗還可以再更精緻化一點，不只是分有沒有回饋的類型，甚至還可以去分析文本，看看其中有無意義，因為有些人情緒不好或年老時，甚至會去對貓狗或花草訴說心情，都能得到紓解的作用，這其中就不見得有認知上的統整。
十、
林：我想問一個台灣的教育現況問題，是否我們的教育中比較少談到生命的意義等問題。我曾在大學上課時跟學生談生命的意義，但他們似乎沒有什麼興趣，是否高中時是人比較迷惘時期，此時若錯失談生命意義的機會(以前國高中生只關心聯考)，到大學他們反而也不找了，多數人就只想著畢業以後要賺錢就好了。
許：這讓我想到二十幾年前有一個人口學的研究(value of children)，它使用大量問卷做調查，台灣是其中的一個據點。這項研究有一個副產品，就是發現台灣民眾所使用的情緒字彙相當有限，也就是在情緒的表露上比較不能完善的展現出來，所以像一些抽象的、高層次的價值觀，也不容易被書寫或表達出來。
何：也許我們要在哲學的教育或形而上的思考方面要加強。
崔：也不能簡單說是形而上的思考，那應該說是「主體性的反省」，也就是人要能反過來了解自己的情緒是如何，因為情緒是抽象的東西，如果能用文字書寫出來，自己再看時就能重新內省到自己的情緒。
姜：有些文化發展的研究指出，一、二歲的幼兒在所學會的前三百個字彙中，美國幼兒擁有的表達情緒的字彙非常多，像wonderful, great, good等等；而日本幼兒學會的前三百個字彙中，則比較多功能性的，例如桌子、椅子、茶杯之類的。
許：所以這也反映了比較不強調情緒或抽象用語的社會中，所長成的幼兒能使用的相關語彙也會較少。而在我的研究中其實也發現，若不是我們研究者去訪談那些受訪者，她們其實也不會去跟人家分享這些經驗，多半都是隱藏在心中。她們(漢族婦女)甚至會告誡長子，在父親過世後就要成為家裡父親的角色，不能哭，也不能跟外面的人談父親的事。一方面也因為她們會顧慮，如果講出去反而會受到歧視或被欺負，甚至母親會被冠上「剋夫」的罪名。這些現象在漢族特別深刻，但泰雅族與阿美族則沒有這種情形。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