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意教育經典研讀會─主讀講稿
柏克—壯美與優美觀念起源之哲學探究(二)
主讀人:國立東華大學教育研究所教授 崔光宙
主讀經典:《A Philosophical Enquiry into the Origin of our Ideas of the Sublime and Beautiful》
日期:2005.05.11
伍、回顧美學史上分析美的原因
回顧美學發展史,第一個對「美」提出解釋的哲學家是西元前六世紀的畢達哥拉斯(Pythagoras),他的思想來自東方的奧爾非宗教(Orphic),也就是供奉主神阿波羅,並將宇宙賦予數理化的解釋。宇宙又分「大宇宙」和「小宇宙」,大宇宙是由地球為中心的天體和諧所構成,依次是月球、太陽、金星、水星、火星、木星、土星所構成;小宇宙是由和諧的人體所構成,大、小宇宙之間,有共通的和諧與比例原則,這就是美的來源。人的內在和諧能契合於宇宙的外在和諧,才會表現出愛美的傾向與愉快。
在柏拉圖的饗宴篇中,解析Eros的深刻內涵。Eros是人感到現實的匱乏,又具有喜好愛和美的先天傾向,於是展現出追求完美的生命力量。在亞里斯多德的「詩學」第七章中,提出「美在於體積大小和秩序。」在修辭學中,又說:「美是一種善,美的事物所以引起快感,正因為它也是善的。」中世紀前期的聖奧古斯丁(St. Augustine, 354-430)曾寫過一本「論美與適宜」的美學著作,但已失傳;另外一部「懺悔錄」(Confessiones)中,為美所下的定義是:「統一與和諧。」為美的物體所下的定義是:「各部分的適當比例,以及悅目的色彩。」中世紀後期的聖湯瑪斯阿奎納(St. Thomas Aquinas, 1226-1274),美學思想散見於「神學大全」(Summa Theologiae),在書中明顯的提出美的三個要素,第一:美是完美和完整,凡不完整的東西是醜的;第二是適當的比例與和諧;第三是色彩的鮮明。此外美與善是不可分的,但善涉及追求某種目的的意志;美卻只涉及認識的功能,使人感到愉快的事物,才稱之為美。
上述從古希臘到中世紀對美的原因之解釋,成為柏克一書第三部分主要論述的材料。柏克首先檢討「比例」(proportion),分別說明比例不是植物、動物和人體美的原因,主要原因是符合比例不一定美,看起來美的也不一定符合比例,比例和美並沒有相同的本質,美的對立面不是比例不對,而是醜。
其次他檢討「適合性」(Fitness)不是美的原因,因為有人以為適合某個目的便是美,沒有可用便是不美。事實上,美是不受限於實用目的(utility)的,符合實用目的未必美,而美的事物也未必符合某個實用目的。
再其次,「完美」(perfection)也不是美的原因,例如一個婦女並不需要在各方面都十全十美,才讓人判斷她是美的。反而她只要表現出某些身心、態度特色(如千嬌百媚),就可以讓人感受到美貌。
至於產生美的真實原因包括:「細小」(small)、「光滑」(smoothness)、「變化」(variation)即在視覺的方向上直線的延長而是隨時有新的變化、「精緻」(delicacy)、色彩(colour)的純淨鮮明、「相貌」(Physiognomy)、眼睛的清澈、美的對立面是醜,但壯美與醜卻是相容的、此外美與優雅(gracefulness)的概念是相同的,視覺以外,聽覺、觸覺、味覺、嗅覺各有其美。
歸結上述的分析,優美與壯美有強烈的對比,壯美的對象是巨大的,優美的對象相對的較小;優美是光滑明亮的,壯美則是粗糙的;優美是要避免直線而壯美則喜好直線;優美不應是曖昧的,但壯美往往是黑暗隱晦的;優美是精緻柔和的,壯美卻是堅實厚重的;總之,優美是來自快感,而壯美是源自於痛苦。由於兩者的對比就像黑與白,是如此的明顯與強烈,即使兩者也可以相融合,但基本上有截然不同的本質。
陸、論優美與壯美的充足原因
柏克在這個部分,嘗試找出優美和壯美的原因(pp.129-130)。他以牛頓力學為例,牛頓由物體互相吸引的力量,追溯其原因,提出萬有引力定律,由這個物理定律再往上推,其因果關連的最終原因,可能是上帝創造萬物的法則,但基本上,人類的認知是無法處理如此複雜的問題。因此柏克在本文的論述,也僅上於由優美與壯美所產生的苦樂情緒為基礎,嘗試找出其背後可能的充足原因(efficient cause),而非其終極原因(final cause)。
柏克首先在第二節中(pp.130-1),檢討休謨曾經討論過的「聯想」(association),我們覺得懸崖比平地可怕,或是水、火比泥土可怕,並非自然事物單獨產生情緒,而是加上聯想的效果。但是自然事物在本質上確實有令人害怕的因素,而非在聯想中可以找到令人害怕的原因。(也許在十八世紀還沒有出現科幻小說與電影)
在第三節中(pp.131-2),柏克先就生理的痛苦與心理的恐懼來進行觀察,我們可以觀察狗在擔心受罰時,扭動身軀、狂叫亂吠,仿佛真正挨打的模樣。這是兩者經常同時出現,因而產生了聯結。兩者真正的差異是,痛苦是由肉體的感受產生心理的影響,而恐懼是由心理的反應產生肉體的影響。
在第四節中(pp.132-3),柏克舉出史邦(Jacob Spon, 1647-85)所作的「古代研究」(Recherches d’Antiquite)書中提到一個面相家康帕奈拉(Tomasso Campanella, 1568-1639)的故事,他對人類的面相做過精細觀察,並且擅長模仿,而有效探討那個人的氣質與思想,好像他成為某人的化身。此時精神和肉體是融合為一體,無法分開。而我們在忍受較輕微的痛苦時,只要精神集中注意力或是吸食毒品和飲用烈酒,都多少程度可以改變傷心、恐懼與憤怒的情緒,但相反而言,純粹的情感作用,較不會引起生理上的痛苦。
在第五節中,柏克更細緻的分析產生壯美的過程。(p.134)首先恐怖是產生於不自然的壓力和神經的強烈情緒,隨即所產生的壓力是來自類似恐怖的激情,當事人往往不清楚危險和這情緒之間的真正關係,這就是壯美的來源。
在第六節中繼續論述(pp134-5),何以壯美的歡愉(delight),會產生於性質相反的「痛苦」呢?柏克是引用了藝術產生的「勞動說」加以解釋,勞動是治療憂鬱、沮喪和失望的最佳良藥,它可以強健肌肉和解除痛苦,可以發揮想像力與理解力,這些都是導致身心歡愉的基本條件。
在第七節中(p.136),柏克提出精緻器官(finer organs or delicate organs)的練習是必要的。因為恐怖就是眼與耳等精緻器官的練習,從心智的原因導至情感的結果。換言之,如果生理的痛苦不會帶來真正的暴力,恐怖也不會立即毀滅一個人,於是這些痛苦與恐怖的負面情緒(不論精緻或粗糙、危險或麻煩),就能產生歡愉。並非單純的快樂,而是一種「歡愉的懼怕」(delightful horror)、一種染著恐怖的平靜(tranquillity tinged with terror)。這種情緒屬於人類「自我保存」的本能,也是最強烈的一種激情。此即所謂的「壯美」,最高程度的壯美是「驚訝」(astonishment),附屬於壯美的是「敬畏」(awe)、「景仰」(reverence)和「尊重」(respect)。從這些壯美的相關字彙,就可以知道它完全不同於「趨樂」的情感。
第八節以後(p.136),柏克舉出幾個例子來說明何以不危險的事物會產生恐怖的情感。其中包括「巨大的視覺對象」(visual objects of great dimensions)、「巨大事物的一致性」(unity of vastness)、「人為的無限」(the artificial infinite)、「類似的振動」(the similar vibrations)、「視覺對象的連續性」(the succession in visual objects)、「黑暗」(darkness)、「黑色」(blackness)。
從十九節開始(p.149),柏克重新檢視優美的原因:包括「愛」、「光滑」、「甜美」、「變化」、「小」、「鮮艷的色彩」。
柒、文學修辭中的優美與壯美
柏克首先根據洛克「人類悟性論」第三部分,將語詞分為三個部分(p.164),即一、「單純觀念」:語詞與某自然事物相結合的觀念,柏克又稱「集合詞」(aggregate words),如人、馬、樹、城堡…等詞屬於此類;二、代表某一類單純觀念的特質,如:紅色、藍色、圓的、方的…。柏克又稱「簡單抽象詞」(simple abstract words)。三、是多種關係組合而成的複合名詞,如德行、榮譽、勸服、公正…等。柏克稱為「複合抽象詞」(compounded abstract words)。後者由於意義抽象複雜,將其還原為簡單語詞來理解,需要較複雜的過程,因此它對情感的影響常是間接而有限的。
在第三節中(pp.165-6),柏克討論在觀念之前的一般語詞。他舉例以熱情的嗓音唸出:「智慧、勇敢、慷慨、善良和偉大。」這些語詞原來在沒有實際應用之前是不發生作用的,而且將這一連串好的形容非理性的放在一起,除了誇大其辭(bombast)外,毫無意義。但卻不能否認,它確實會讓聽者動容,而發揮影響感情的效果。在第四節中(pp.166-7),柏克提到語詞的效力有三:一是聲音、二是圖象、三是由前兩者所產生的內心情感。前述的複合抽象詞,能產生第一和第三種效果,但是缺乏第二種效果;簡單抽象詞能夠同時產生語詞的三種效果,但與偶然相伴的其他語詞沒有緊密的關係;至於集合詞產生的主要是事物的圖象,例如對多瑙河流域的敘述,就只有較多的認知功效,而缺乏情意的內涵。
在第五節中(pp.167-172),柏克提出不會引發意象(image)的語詞實例。第一個例子是英國盲詩人Thomas Blacklock(1721-91),他可以正確的描繪出視覺對象,好像不受天生雙目失明的限制;牛津大學詩歌教授斯賓塞(Joseph Spence, )為Blacklock的詩集寫序,並提出推論,以為他作品中語言和思想的不貼切之處,是源於他天生失明之故,但柏克並不認為這個批評為中肯。另一個例子是劍橋大學數學教授Nicholas Saunderson(1682-1339),他是出色的科學家,對於光和色彩有深入的研究。他用三菱鏡的實驗,分解出紅、藍、綠的三原光,使上課的學生能對光和色產生清晰的意象,但我們在日常生活的交談和閱讀時,卻很少有清楚的意象。(此時作者以明年夏天我要去義大利為例,說明語詞與意象之間沒有必然關係)接著博克分別援引詩人味吉爾(Virgil)描寫獨眼巨人Cyclops鎚打雷電、英國詩人波柏(Alexander Pope, 1699-1744)描寫海倫之美、Lucretius描寫宗教恐怖圖像的詩句,以具體說明,沒有明晰意象的語詞,常可以有更感人的壯美效果。
在第六節中,柏克提出詩歌不是一種直接的描寫藝術(pp.172-3),詩歌會產生深刻的感動,使而文學語詞激發讀者熱情,不外三個原因:第一是我們只要投身參與其他人獨特的情感世界,就很容易受感動,並對他們寄予同情;而沒有其他的藝術媒介可以像文學語詞一樣,如此完整的表達出豐富情感世界的全貌。第二是在現實當中,許多動人的本質鮮少出現,但文學語詞卻常可以輕易的展現出來,並給人深刻的印象而刻骨銘心。現實的觀念轉瞬即逝,對某些人而言甚至沒有真正的經歷,但卻是如此感人肺腑;如戰爭、死亡、飢荒等題材,均是很好的例子。第三是我們可運用文學語詞的重新組合,其力量非其他可以比擬;我們竭盡所能的運用語詞組合的力量,建立它妥善安排的背景,賦予簡單對象一個全新的生命。接著柏克援引彌爾頓「失樂園」中,描寫天使墜落地獄的詩句為證。(p.1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