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茶水記

唐•張又新著 約825年

　　故刑部侍郎劉公諱伯芻[41]，于又新丈人行[42]也。為學精博，頗有風鑒，稱較水之與茶宜者，凡七等：揚子江南零水[43]第一；無錫惠山寺[44]石泉水第二；蘇州虎丘寺[45]石泉水第三；丹陽縣觀音寺[46]水第四；揚州大明寺[47]水第五；吳松江[48]水第六；淮水最下，第七。

　　斯七水，余嘗俱瓶于舟中，親挹[49]而比之，誠如其說也。客有熟于兩浙者，言搜訪未盡，余嘗志之。及刺永嘉，過桐廬江[50]，至嚴子瀨，溪色至清，水味甚冷，家人輩用陳黑壞茶潑之，皆至芳香。又以煎佳茶，不可名其鮮馥也，又愈於揚子南零殊遠[51]。及至永嘉，取仙巖瀑布用之，亦不下南零，以是知客之說誠哉信矣。夫顯理鑒物，今之人信不迨於古人，蓋亦有古人所未知，而今人能知之者。

　　元和九年春，予初成名，與同年生期于薦福寺[52]。余與李德垂先至，憩西廂玄鑒室，會適[53]有楚僧[54]至，置囊有數編書。余偶抽一通覽焉，文細密，皆雜記。卷末又一題云《煮茶記》，云代宗朝李季卿[55]刺湖州，至維揚[56]，逢陸處士[57]鴻漸[58]。李素熟陸名，有傾蓋之歡[59]，因之赴郡。至揚子驛，將食，李曰：「陸君善於茶，蓋天下聞名矣。況揚子南零水又殊絕。今日二妙千載一遇，何曠之乎![60]」命軍士謹信者，挈瓶[61]操舟，深詣南零[62]，陸利器以俟之[63]。俄[64]水至，陸以勺揚其水曰：「江則江矣。非南零者，似臨岸之水。」使曰：「某棹[65]舟深入，見者累百，敢虛紿[66]乎?」陸不言，既而傾諸盆，至半，陸遽止之，又以勺揚之曰：「自此南零者矣。」使蹶然[67]大駭，馳下曰：「某自南零斎(赍)[68]至岸，舟蕩覆半，至懼其尠(鮮)，挹岸水增之。處士之鑒，神鑒也，其敢隱焉！」李與賓從數十人皆大駭愕。李因問陸：「既如是，所經歷處水之優劣精可判矣。」陸曰：「楚水第一，晉水最下。」李因命筆，口授而次第之：廬山康王谷水簾水[69]第一；無錫縣惠山寺石泉水第二；蘄州蘭溪石下水[70]第三；峽州扇子山下有石突然，泄水獨清冷，狀如龜形，俗云「蝦蟆口」[71]，水第四；蘇州虎丘寺石泉水第五；廬山招賢寺下方橋潭水[72]第六；揚子江南零水第七；洪州西山西東瀑布水[73]第八；唐州柏巖縣淮水源[74]第九；（淮水亦佳）廬州龍池山嶺水[75]第十；丹陽縣觀音寺水第十一；揚州大明寺水第十二；漢江金州上游中零水[76]第十三；（水苦）歸州玉虛洞下香溪水[77]第十四；商州武關西洛水[78]第十五；（未嘗泥）吳松江水第十六；天台山西南峰千丈瀑布水[79]第十七；郴州圓泉水[80]第十八；桐廬嚴陵灘水[81]第十九；雪水第二十；（用雪不可太冷）

　　此二十水，余嘗試之，非系茶之精粗，過此不之知也。夫茶烹於所産處，無不佳也，葢水土之宜。離其處，水功其半，然善烹潔器，全其功也。李置諸笥也[82]，遇有言茶者即示之。又新刺九江，有客李滂，門生劉魯封，言嘗見説茶，余醒然，思往歲僧室獲是書，因盡篋[83]，書在焉。古人云：瀉水置瓶中，焉能辨淄澠[84]？此言必不可判也，萬古以為信然，蓋不疑矣。豈知天下之理，未可言至。古人研精，固有未盡。强學君子，孜孜不懈，豈止思齊而已哉？此言亦有禆於勸勉，故記之。

[41] 唐代名士。《新唐書》列傳第八十五記載：「劉伯芻，字素芝，兵部侍郎乃之子。行修謹。……伯芻風度高嚴，善談謔，而動與時適，論者少之。」
[42] 指長輩。
[43] 南零水，又名鎮江中冷泉，早在唐代就已天下聞名。中冷泉位於鎮江金山之西的長江江中盤渦險處，汲取極難。
[44] 惠山為無錫的主山，有「江南第一山」的美譽，惠山泉位於惠山東麓。
[45] 虎丘被譽為「吳中第一名勝」，位於蘇州古城西北。
[46] 丹陽位於江蘇省南部。
[47] 揚州位於江蘇省中部；而大明寺位於揚州西北的蜀岡中峰，建於南朝劉宋時期。
[48] 位於上海市境內，而上海在戰國時為楚春申君黃歇之封邑，於是吳松江又稱為春申江。
[49] 挹，舀、酌、盛液體狀。
[50] 浙江省桐廬縣位於富春江的中、上游，富春江流經桐廬縣即稱為桐廬江。
[51] 張又新在赴任永嘉刺史的途中，經過桐盧江發現此江水極為清澈，江水冰涼冷冽，他的家人用江水煮陳年、粗劣之茶，沒想到老茶卻也氣味芳香。若用上等茶葉煮茶，滋味又比南零水更好。
[52] 元和九年春，張又新高中進士後，與當時同時高中的同年一齊聚於薦福寺。
[53] 恰好。
[54] 楚國來的僧人。楚國指湖北、安徽一帶。
[55] 李季卿為唐代宗時因明經而擢第，曾任湖州、潮州刺史。
[56] 維揚區位於江蘇省揚州市西部，早在隋、唐時期，維揚便極為繁華，現為揚州市的政治、文化、經濟重心。
[57] 處士意指未做官的人。
[58] 即為陸羽，字鴻漸。
[59] 漢．鄒陽《獄中上書自明》：「語曰：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何則？知與不知也。」意指雖然是新結識的朋友，卻像老朋友一樣情誼深厚。
[60] 曠，錯失。怎麼能錯失(良機)？
[61] 挈，拿。
[62] 深入南零江水。
[63] 利，準備。俟，等候。
[64] 俄，不久。
[65] 棹，船槳。此為動詞，應做划槳、划舟。
[66] 紿，欺騙、撒謊。
[67] 蹶然，跌倒的樣子，此指因驚嚇而失態的樣子。
[68] 斎，攜帶、持。
[69] 廬山位於江西省北部的鄱陽湖盆地，而康王谷則被譽為「天下第一泉」，位於廬山之大漢陽峰。
[70] 蘭溪位於湖北省浠水縣西18公里，第三泉則位於蘭溪西潭坳河濱峭壁石下，又名陸羽茶泉。
[71] 位於長江南岸扇子山山麓，西陵峽東段，距湖北省宜昌西北25公里。
[72] 又名招隱泉，位於廬山東南石人峰麓，爲五老峰和大漢陽峰夾峙的深澗。
[73] 位於江西省南昌市新建縣的西山瀑布。
[74] 位於淮水源頭，地處鄂豫交界桐柏山北麓，今河南省桐柏縣境內。
[75] 位於江蘇省宜興市城南35公里處，茗嶺鄉境內。
[76] 位於陝西省安康市的漢水流經區。中零水即指漢江中心之水。
[77] 位於湖北省秭歸縣香溪鎮東2公里的譚家山麓。
[78] 位於陝西省雒南縣冢嶺山的洛河支流＋之一。從洛南流過丹鳳縣的武關之西，至太古河匯入丹江。
[79] 天台山位於浙江省天台縣。陸羽品泉的西南峰名曰瀑布山，一名紫凝山。
[80] 位於湖南省郴州市南2公里處。
[81] 嚴陵灘，又名子陵灘，位於浙江省桐廬縣西15公里桐廬江段。
[82] 笥，盛飯或衣物的方形器具。
[83] 盡篋，搜遍箱子。篋：小箱子。
[84] 淄澠，淄水和澠水，古水名，流經今山東省。相傳淄水和澠水味道不同，混合就難以辨別。《呂氏春秋．精諭》：「孔子曰：『淄澠之合者，易牙嘗而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