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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華大學 民族發展與社會工作學系教授

施正鋒政治學博士網站政治觀察/其他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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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進黨的中國政策*

 

施正鋒

東華大學民族發展與社會工作學系教授

        自古以來,台灣是南島民族(Austronesians)自由馳的天地;由四百年前開始,漢人由唐山漸次移入,帶來不同的文化,進而想要成立一個墾殖的國度(settlers’ state),一方面尋求與原住民族(Indigenous Peoples)的和解,另一方面要設法擺脫外來政權的統治。這樣的努力,我們認為是台灣民族運動,也就是想辦法要把2,300萬人凝聚為一個具有共同命運的台灣民族,在國際社會有一個可以跟人家平起平坐的獨立自主國家,同時,對內要打造一個自由、平等、以及多元的民主共和國。目前,對於台灣的最大挑戰來自中國。

        戰後,美國私相授受,將台灣託付中華民國接收。蔣氏政權在1949年內戰失敗,倉皇避秦,以武力建立人類史上最長的軍事戒嚴政權。蔣經國在1988年病逝,李登輝無預警接任總統,得以展開台灣的民主化。面對保守勢力的頑抗、加上擔心軍頭的反撲,他為了專心國會全面改選、以及總統直選,透過國家統一委員會、以及『國家統一綱領』虛與委蛇。

        李登輝一開頭對中國釋出善意,先是結束動員戡亂時期、不再是中共政權文叛亂團體,接著又宣告治權僅及台灣、實質放棄對中國大陸的主權訴求。大體而言,他的中國政策是「一個中國、兩個地區、兩個對等的政治實體」,也就是「國兩府」,並朝著「階段性兩個中國」挺進。終究,因為無法擺脫中國的羈絆,在1999年喊出兩岸是「特殊的國與國關係」。基本上,他認為中華民國在他任內已經成為「中華民國在台灣」、甚至於「台灣中華民國」,接下來的任務是如何進行國家正常化,因此,即使不提「台獨」,卻被稱為「獨台」、或是「B型台獨」。

        民進黨政府在2000年上台,陳水扁或許是聽信政治掮客的讒言、或是惑於諾貝爾和平獎的迷思,在總統就職典禮喊出令支持者錯的「四不一沒有」,接著又有「統合論」、以及「大膽島喝茶」,一再以「和平締造者」自居,急欲向中國求和,要仿效尼克森來與中國進行關係正常化。而中國事務部在他擔任主席任內成立,改變過去「保持距離、以策安全」的態度,基本上是面對台商的壓力,希望能透過三通來解決經濟困境。由於科技官僚出身的胡溫政權拒人於千里之外,「民共和解」無望,陳水扁為了連任固守基本盤,終究喊出「一邊一國」。

        其實,民進黨雖然有『台獨黨綱』,主張要「建立主權獨立自主的台灣共和國」,不過,基本上是強調公民投票的程序,用來包裝民族自決權、以及人民主權的理念。為了迎接2000年的總統大選,民進黨通過『台灣前途決議文』,主張「台灣事實上成為民主獨立國家」、及「固然依目前憲法稱為中華民國,但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互不隸屬」,基本上是借殼上市。執政八年,由於父子騎驢、左顧右盼,再加上朝小野大,加入聯合國、以及制定憲法的國家正常化努力徒勞無功。

        先前,民進黨內有意問鼎九五的天王闡述自己的中國政策。首先是呂秀蓮的「九六共識」,基本上是以1996年的首度總統直選為分水嶺,強調2300萬人都有民主選舉的共識。接著是謝長廷主張對內以「憲法共識」取代「九二共識」,對外以「憲法各表」取代「中各表」。再來是蘇貞昌的「台灣共識」,也就是「生存是王道、民主是基石」,後來被蔡英文在大選吸納。

        我們進一步以經濟上的積極開放/有效管理、以及政治上的柔軟/強硬兩個軸線,來觀察四大天王的中國政策傾向(圖1),恰好可以分別將其置於四個象限。首先,鐵板一塊的錫堃立場強硬,主張修改『台灣前途決議文』、以及不支持「四不一沒有」,甚至於在擔任行政院長之有近乎「相互保證毀滅」的言語。前副總統呂秀蓮的台灣立場一向堅定,然而,她認為與中國是遠親近鄰的關係,不應延續國共鬥爭的恩怨情仇,因此主張與中國作建設性交往。謝長廷主張「中憲法」、以及「一國兩市」,大致上是以現狀的描繪來應付中國的「一個中國」原則。蘇貞昌早先積極推動三通,後來,為了2008年大選的提名,絕口不提三通,還是讓獨派認為比謝長廷更傾向中國;由於「蘇修」的印象徘徊不去,再度與2012年的提名失之交臂,因此,中國政策更加小心翼翼,至少不要失分。

2012年的總統選舉,民進黨候選人蔡英文避開中國政策,提出給中國聽的「和不同、和求同」的基調、給美國聽的「國際多邊體系」的框架、以及給選民聽的「台灣共識」民主程序,卻沒有明確的中國政策立場。整體來看,蔡英文認為中國是台灣國家安全的最大挑戰,卻又希望能與中國進行經貿之間的交流,因而寄望能在美國的保護傘之下獲得保障;對她來說,「台灣就是中華民國、中華民國就是台灣」,大體介於「兩國論」、以及「一邊一國」之間。

整體來看,我們認為包括中國的「一國兩制」、以及國民黨的「國兩府」,都是「一個中國」;李登輝的「特殊國與國關係」,可以算是委婉的「兩個中國」主張;陳水扁的「一邊一國」,基本上是「兩個華人國家」的說法,本質上是「兩個中國」的修辭版,與傳統獨派的「一台中」還是有一些距離。至於蔡英文的「台灣就是中華民國、中華民國就是台灣」,介於「兩國論」、以及「一邊一國」之間,也是不脫「兩個中國」的範疇;而謝長廷的「中憲法」、或是「憲法共識」,則是向國民黨靠攏,試圖拉長纏鬥的縱深,卻已經逸出民進黨的軌道。就光譜而言(圖2),不管是國民黨、還是民進黨,檯面上的政治人物大致上還是屬於中華民國派。

        我們如果帶入民族的概念,大致上可以分為四種主張(圖 3):(一)中國的「一國兩制」,這是中央地方的從屬關係,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意味著中國要收回失土;(二)馬英九國民黨政府的「一國兩區/國兩府」,這是延續中國的內戰之爭,其實就是一個民族有兩個政府,表示由國民黨這個正統政權來繼承中國這個國家;(三)民進黨的「兩個中國」,也就是嘗試著以華人國家來詮釋中國,是一個漢民族的兩個國家,可以視為樹大分枝的分裂國家模式;以及(四)獨派的「一台中」,主張台灣是一個新生國家,與中國是兩個民族國家的關係。

如果以歷史、或是國際經驗來理解,中國的基本立場是大秦一統天下,期待三國歸晉,戰術可以模糊、戰略目標卻是相當清楚。就大方向而言,「一個中國」是中國的最高指導原則,「一國兩制」是過渡時期的政治安排,而『反分裂國家法』是出兵的依據;就具體的作為來看,飛彈部署是嚇阻台灣宣佈法理獨立的下策,透過聯合陣線來達成政治分化是中策,而經濟吸納則是不戰而降的上策。在「中原則」的天羅地網下,中國暫且接受「九二共識」,雖然修辭上有所彈性調整,然而,「兩岸一國」的提法退一步進兩步,由「一個中國」逼向「一個國家」,已經絲毫沒有轉的空間。

國民黨一向自為蜀漢正統政權,大有日耳曼民族統一的雄心,也就是心儀德國模式。馬英九的中國政策基調一向是「九二共識」下的「中各表」,也就以「九二共識」來挾帶「中各表」。儘管馬英九再三強調「一個中國」就是「中華民國」,然而,這與中國的「一個中國原則」有所格,因為中國堅持「一個中國」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短期內可以接受的底線是「不獨」,連「不統」的中華民國都是變相的「C型台獨」。不管語意學如何裝飾,經濟倚賴中國是對宋稱臣的李後主,洽簽和平協議就是自甘兒皇帝的石敬瑭,而妄想終極統一的則是天真而無可救藥的阿斗,絕對不是俾斯麥,不必自欺欺人。

民進黨的想像近似於新加坡模式,也就是華人國協的關係,或是澳洲、加拿大、及紐西蘭等自治領如何確立主權獨立,不過,隱約間還是承認英國為宗主國,因此,比大英國協的關係更加密切。獨派的理想則是美國模式,也就是雖然與英國有安格魯薩克森的血緣文化淵源,不過,一旦北美十三殖民地的墾殖者想要有自己的國家,那一刻,嶄新的美利堅民族(American Nation)就出現了,那麼,對於台灣人來說,中國只是遠親近鄰、頂多是兄弟之

不過,從馬英九的總統就職演說到近日胡錦濤在中共十八大的報告,所謂的「中華民族」說法甚囂塵上,後者更強調「血脈相連的命運共同體」。民進黨自來也有由文化交流、經貿往來、到政治整合的說法;如果不是東施效顰,從善意的方向解讀,或許是試圖以漢人血緣、華人文化來做緩兵之計。然而,如此的線性進程構思,似乎是假設文化場域是不關國家安全的;事實上,當文化達到水乳交融之際,民族認同就不再有所區隔,用不著文攻武嚇,政治統合就水到渠成。如果說經濟倚賴是溫水煮青蛙,那麼,諸如「識正書簡」的文化統一作為就是無味無臭的一氧化碳,而馬英九就是將猶太人誘拐坐進瓦斯車的納粹駕駛。屆時,民進黨內拘泥於「中憲法」的宋襄公、或是自許為躍馬中原的許信良們,將步上徽宗、欽宗的後塵。

 


* 引言於兩岸統合學會、台灣大學政治學系兩岸暨區域統合研究中心、台灣大學社會科學院主辦「台北會談強化認同互信、深化和平發展」,台北,福華飯店,2012/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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