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由歷史到當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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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正鋒 淡江大學公共行政學系暨公共政策研究所教授 《台灣政治史》〈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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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就一直喜歡讀注音版的《東周列國演義》。記得當時住在三義,偶而週末、還是年節回霧峰看祖父,在回程,父親會先帶我們在台中合作大樓下面(附近?)吃一碗鴨肉冬粉,然後,再帶我們到樓上的書店逛。由於平常也沒零用錢,只能趁機央求大人買課外書籍。 後來出國唸書,主攻比較外交政策,應該是深受這兩冊童書影響。話又說回來,說不定是因為性向的關係,要不然,當時怎麼會對於這種近乎於國際體系的運作感到興趣?不過,回想起來又有點納悶,為何東方出版社要改寫這麼複雜的歷史小說給小學生看?現在,我在報紙寫文章,對於政治人物的臧否,基本參考架構之一,就是中國史裡頭的春秋戰國;不得不同意,小孩子的教育很重要。 已經記不得究竟國中、高中的歷史內容、以或是老師。大學上共同科「中國通史」,厚厚的上下兩冊《中國通史論文選輯》,對大一生來說,似乎是太深奧了一點;授課教授是韓復智,或許是鄉音太重,只記得他老是調侃系上台北女同學的耳環太大、好似公車的手環。一年下來,沒學到多少東西,平均分數恰好達到自己「生平無大智、只求八十分」的標準。 大二跑去歷史系修「中國近代史」,是年輕的老師胡平生。在那個時代,儘管只是單純的歷史描述,他所提供的另類史實,輕描淡寫,已經讓我覺得值回票價。當時,我們沒有期中、期末考,只要交一篇報告就好,我大膽寫了〈從「鄉土文學」談起〉,把胡老師嚇壞了,趕緊找我曉以大義,要我不論如何也要把文章收回去,至於要交甚麼,隨便我找個題目就好;最後,我索性寫了風馬牛不相及的〈由「剛果暴風雨回憶錄」看剛果開國四要人〉,竟然獲得92分。回想起來,應該是老師疼學生,而非怕事。 到了大三,跑去法學院修政治學,順便修了蔣孝瑀老師的「西洋近代史」。蔣老師一頭白髮、紳士風度的,上課真是一種享受,可以暫時讓人忘掉校園的控制。只記得教科書是R. R. Palmer的A History of Modern World;雖說是西洋近代史,內容卻從西方文明起源的兩河流域、以及埃及說起。忘了學期分數是筆記考核、還是交報告,不過,印象最深的是在上課的最後一天,單獨與老師會面、喝咖啡,他問我說78分(或是75分)好不好?我要求80分,而他也答應了。日後,我自己教書,也會適度採取這種自我評量的方式。 我到美國唸書,並沒有真正修習歷史系的課。倒是俄亥俄州立大學的圖書館,政治學的期刊是放在二樓的歷史室,百思不解,後來,唸了政治學的發展史,才豁然開朗,原來政治學的來源之一,就是歷史學。 我與台灣的歷史學者認識,主要是透過台灣教授學會。台灣人一向是唸理工的居多,社會科學以法學為主,而人文的集中在歷史學。首先,台大歷史系教授鄭欽仁向來對於後輩相當照顧;就台灣歷史的發展而言,我們兩個姓是不能通婚的,不過,我後來才發現,照輩分來說,我應該稱呼他為叔公。我十幾年前曾經在東海大學政治學系兼課兩年,陰錯陽差,他的公子竟然成為我的學生。 真正拉我與歷史學界接觸的,是台大歷史系的張炎憲教授。在他主事於吳三連台灣史料基金會之際,只要是相關的台灣史研討會,一定會要我從政治學的角度寫論文,包括〈戰後的台、中關係──結構性現實主義的觀點〉(1995)、〈浩劫與認同的探索〉(1997)、〈台灣民族主義的解析──政治面向的三個競爭途徑〉(1999)、以及〈台灣民族運動的反思〉(2001);在他出任國史館長以後,也邀我寫了一篇〈台灣在「李登輝時代」的民主轉型〉(2003)。 引我進入台灣歷史學會的,是原本淡江大學的同事蔡錦堂教授(現任教台灣師範大學台灣史研究所),已記不得最早彼此是如何認識的了。在他擔任《台灣歷史學會通訊》編輯的時候,跟我要了一篇稿子,也就是〈墾殖社會的族群結構與土生仔民族主義〉(1998)。當然,先前吳三連台灣史料基金會所主辦的學術研討會,台灣歷史學會往往也是合辦單位,不過,在自己辦的研討會裡頭,我也受邀寫了〈少數民族與國家的關係〉(1998)、〈台灣人的國家認同〉(2000)、〈建構台灣政治史的嘗試──由creole到mestizo的墾殖社會〉(2001)、〈台灣教科書中的國家認同──以國民小學社會課本為考察的重心〉(2002)、〈台灣客家族群與政治〉(2004)、〈台灣認同的的重新呈現〉(2006)、以及〈台灣政治史的重新建構〉(2006)。 我在2004-2005年(一年)被推為台灣歷史學會的理事,又在2005-2006年(一年)擔任常務理事,可以說是政治學與歷史學的一個連結。其實,我的本行有兩個學術團體,參與的方式大致只是停留於擔任評論的角色,不像對於台灣歷史學會般熱心。多謝各位同僚的接納、以及引導,包括戴寶村、以及溫振華等等先進。另外,也要感謝淡江歷史系的張素玢教授,幾次邀我到她的課堂演講,讓我有機會逼自己把腦中醞釀的東西進一步成形。 我在12年前,寫了一篇〈作台灣人,不作美國人〉(《黑白新聞周刊》1994/8/14日,收於《台灣人的民族認同》2000,頁239-41,台北:前衛): 夏日炎炎,學校放假,正是我們這些平日誤人子弟者出國充電的絕佳時機。或曰參加國際會議、蒐集資料、進修充電,說穿了不外是想暫時遠離紛冗的台灣社會,休息一番再出發。 在這出國的熱潮中,恐怕以美國為目的地者居多,除了說地大物博外,國人對於這個國家素有好感。但由於美國近年經濟一直不起色,排外性格遂逐年有增強之勢,最明顯的就是對於欲入境者持疑,尤其有小孩隨行者,被拒絕簽證的機率相當大,想必是惟恐小孩滯留不歸,淪為「小留學生」。 日前一家三口到美國地下大使館(在台協會AIT)簽證,雖過三關、斬五將,卻難逃被糟蹋羞辱,但與別人最大的不同,我們是因為拒絕讓小兒拿美國護照,而不是因為有跳機之嫌而取不到簽證。AIT反覆告訴我們:「你家小孩是美國出生的,必須拿美國護照才可以!」其蠻橫著實令人錯愕。為什麼我們的小孩不能當台灣人,一定要作美國人? 根據我們的了解,美國國籍採屬地主義,只要是在美國出生者,就可以申請美國公民身分,但卻不一定要,否則,英回王妃黛安娜要是在美國生產,小王子豈不一定要變成美國人? 道理雖是這樣,但是AIT的職員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向來「你們台灣人(you Taiwanese people)無不喜歡當美國人」,人家想盡辦法一卡(綠卡)在手而不可求,你們卻連美國護照也不肯要,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些美國人想必自尊心受到相當大的傷害,因此對於我們據理以爭,「道我們無權決定自己小孩的國籍?」嗤之以鼻,因為他們「有權決定任何人要以什麼身分入境」,擺明的就是「我們可以給你簽證,但就是因為不爽而不給」,甚至揚言:「不喜歡當美國人,就不要來美國好了!」 這位班奈先生揶揄道:「你可知道,民進黨主席的夫人是美國人?」他甚至自豪地炫耀:「你們國家的立法委員,至少有一半自己或子女是美國人!」並以此來說服我們讓兒子拿雙重國籍。 我們對其頤指氣使,當場斥其沙文主義,嚴正要求放棄兒子的所謂美國籍,卻不得要領,因為父母不能替子女作主,而小兒未滿十八歲,也尚未足齡行使自主權利。想不到國民黨政權未能阻擋我們全家回國,卻被一個號稱為民主導師的國家禁足,真是一大諷刺。 我們不想驚世駭俗,也不是標新立異,更不是喜歡中華民國的車輪牌護照,只不過要求作為一個台灣人應有的尊嚴,在過去,我們痛恨國民黨官員對這塊土地沒有愛,抱著牙刷主義,隨時準備「落跑」,更不可能會為了維護台灣的獨立自主作打拚。現在,當我們自己有選擇的自由時,豈可因循怠墮,不稜勇敢地堅持原則呢? 其實,我們台灣人所追求的,並是負面地反對中國帝國主義而已,而是要正面、積極地建立台灣自己的主體性,當然要拒絕任何形式的霸權主義。 長久以來,有眾多美國友人仗義執言,長期為台灣的民主化奉獻不遺餘力;當前我們要加入國際社會,要美國朝野鼎力相助的地方仍多。但是,我們也沒有必要因此對美國屈膝,視之為宗主國而言聽計從,畢竟,美國與台灣的國家利益並不一定相吻合。可是,這可證諸歷年來美國政府對於中國的色厲內荏,不可不察。 前日路過AIT,小兒說:「爸爸,美國人歹歹!」,牽手問我,以後兒子是不是無法留美了?我們思維著:台灣留美的人不少,或許去歐洲走走也好。 在前年,我做了一個人生最大的抉擇,終於同意讓即將唸高中的兒子申請美國護照。這樣的立場丕變,理由無他,就是認為沒有必要再讓小孩子繼續浪費三年,讓人生最精華、也是應該最快樂的時期,在無人願意承擔責任的教育制度中沉淪。 小孩子回台時才不過一歲多,猶記得過境韓國,他還自己推著嬰兒車(stroller)在機場嬉戲。唸了一年的台灣大學附設幼稚園,由於家長大都是台大的教授,教學方式算是開放。進入仁愛國小,六年內經歷過三個導師,經驗是越資深的老師越有愛心,反倒是年輕的導師,雖然暑假還越洋拿碩士學位,卻是死腦筋,連起碼的乘法交換率都不懂,真不曉得師專的教育是如何養成的。 原本,有朋友好意建議,何不想辦法讓小孩唸台大旁邊的民族國中,教學會比較正常。我們沒有在意,因為夫婦都是普通國中畢業的,還不是可以順利完成學業?進入仁愛國中,號稱是明星學校,卻是夢魘的開始。一開頭,或許還有一些新鮮感,然而,一旦升學變成學校績效考量的唯一指標,其他的都是次要的。小孩子正是在青少年之際,原本就是靦腆彆扭,也是最期待老師能領導他們成長,或許不能期待「麻辣鮮師」般體貼,不過,學校卻是一個腐蝕人心的地方,尤其是一群對社會應該是充滿憧憬的國家未來。當時,我忍不住寫了一篇〈老師,請讓我們的國中生過得快樂一點〉(《自由時報》2003/4/19): 我是國中第三屆的,今年剛好畢業三十年。 國民中學的意義是國民教育由六年延伸為九年,就政治學上來說,代表著國家積極進行政治社會化的企圖心。不過,對於當時正值青少年的我們來說,實際的好處是從此唸初中不用參加聯考了。 話說如此,想不開的父母還是會逼子女去唸私立的初中、或是想辦法遷戶口唸老牌的縣中。感謝爸爸媽媽,當年允許我留在自己的學區讀。我小學隨著父親工作被調動而貓搬窩般唸了五間,僥倖國中從一而終,才得以享受社區式的共同體感情。到現在,我們每年大年初一的中午還是會不分男女聚在一起,因為同學都是厝邊隔壁,不管工作在南北、國外,大家還是要趕回家過年。 回想起來,就是因為那是一間新成立的國中,才有機會湧入一群年輕的老師,對於毛躁叛逆的我們有教無類、因材施教、百般寬容,讓大家順利往上一層樓邁進。前年,我被某政府單位推薦參加全國經濟會議,午餐之際恰與來自彰化的企業老闆同桌,彼此特別感到親切;當他知道我是哪一間國中畢業的,訝異的說:「哪有可能?」言下之意,普通國中怎麼會出博士? 偏偏我們學區的國中是個明星學校,才國一而已,就由早考到晚,讓來自中南部的我倆夫妻有如進入大觀園般嘆為觀止。不過,最讓人憂心的是,一些老師仍然固守舊有的填鴨式教育理念,相信唯有透過不斷的大小考,學生才會唸書;考不好的就要罰抄考題及答案,不願抄寫的就要交互蹲跳、或乖乖地接受記警告。 到現在,原本活潑愉快的小孩子已經視早自習為畏途,在大學教書的父母無法解釋頻繁考試、或是罰抄寫的用意,更不解,為何拒絕老師無理的要求就要記過?即使今天的教材都已經本土化了,老師的教學方法如果不能相對配合,學生怎麼會學得心甘情願? 在我的信念裡頭,好的教育制度是儘可能讓所有的人都能發揮所長。我們最無法釋懷的還是老師的教育態度,客氣一點的老師會說「你不適合台灣的教育制度」,粗暴的老師則會百般羞辱、要同學加以孤立、甚至於以激將的方式要求退學。如果沒有愛心,為何要來從事教育工作? 我們嘗試跟學校溝通,訓導主任就坦白表示,女兒就恨死了其任職的國中。新來的校長應該是好人,對於「為何記過之前未能先與家長溝通」的質疑,也只能以尊重老師推託。畢竟,所謂的「教改」已經進行十年了,只不過是把過去中央集權改變為諸侯割據罷了!只要威權心態依然在心中徘徊不去,而專業又不敵錯亂的「選民」角色之際,老師就可能是社會改革的阻力。 我們有幾種可能的選擇:換老師、換班級、換學校、或是換國家。當然,我們也明白,一旦對外訴諸公意,小孩子被貼上標籤,到哪裡都不免會被當異類而歧視。彆扭的國中生正值青春期,最需要父母,我們不可能送回老家或是岳家,更不忍心拜託已經在擔任訓導主任的自己學生照顧。送外國,不只家庭沒有經濟能力,更是一種逃避;試想,我們千辛萬苦才能回來,起有放棄子女受教權的道理? 回想在十年前,我曾經為了要教官退出校園而在立法院外靜坐,兩年來則誠意參與軍訓課程轉型為國家安全教育的工作。另外,為了族群的和諧,去年受客家委員會委託草擬『語言公平法』;目前,又被教育部延攬為國語推行委員,幫助該法的推動。內人任教台灣大學,我們自認為不管是教學、研究、服務,都對得起國家、社會、學生,卻是為了小孩子的上學每天有如割心。 我們猜想,只要是常態分班,老師就有來自某些家長的壓力。然而,與其尋求非明星學校、或是放牛班,不如懇求在第一線教學的老師,將心比心,可否讓我們的國中生過得快樂一點!? 在這三年的煎熬,小孩必須面對老師的各種無理要求(譬如,下課時間不能打籃球)、以及人格羞辱(譬如,這是教授的小孩),我們能溝通就儘量溝通,要不然,也只能祈禱小孩平安無事畢業。三年中,家裡彷彿是個二十四小時的收容所,小孩子的朋友來來去去,有時,一大早起來,家門口會多了幾雙鞋子,有些還是其他學校的!說這些小孩是壞學生?問題學生?或許,只是缺乏老師多一點關心罷了!當學生需要你的時候,老師在哪裡? 隨著小朋友一個個前往美國、加拿大、澳洲、或是紐西蘭,小孩雖然身長已經高過自己,卻是更加寂寞。一回,全家隨我到花蓮壽豐東華大學演講,小孩在海邊騎腳踏車受傷,只好在家休息,國中沒有畢業。父親介紹到友人的珠寶公司學手藝,不過,或許是太單調,沒做太久。終於,小孩鼓起勇氣,要求能不能跟同學一樣,到美國去唸書? 我的立即反應是,夫婦當年是大學畢業才出去唸研究所,現在,小孩子要去唸高中,再怎麼說,也是不放心,何不唸不用擔心升學的高中,譬如烹飪學校?小孩子的想法很單純,如果別人有辦法,他也可以,況且,看了幾間學校,還是覺得與自己的期待差距太大;太太也同意小孩的看法,否則,在台灣混三年,即使可以拿到高中,又如何?我倒不在乎小孩子書要唸幾年才畢業,在台灣,我們看到碩士生三四年,在美國,同樣看到台灣的留學生博士唸一輩子,也不急著畢業,反正,大隻雞慢啼,又何必即於一時? 問題來了,根據過去的經驗,小孩是在美國出生的,如果不拿美國護照,美國在台協會是不願意發給簽證的。這真是進退兩難的抉擇,雖然我本身並沒有反美情結,不過,作為一個台灣獨立運動者,總是希望自己能以身作則,留在自己的國家;然而,小孩子自己長大了,希望能對自己的未來有所掌握,我們當然也想要尊重。更何況,我們在過去15年來,已經給台灣的教育界幾次機會了,並沒有虧欠! 我曾經當面拜託副總統呂秀蓮,看是否能重視教改的問題,政府不要只會辦跨年晚會來討好即將有投票權的青年人,而不管青少年的教育;不過,她表示無能為力,因為,總統只把人權、科技交給她,其他的,是行政院長、以及部長的權限,無法介入。我也對陳水扁總統做同樣的請求,不過,他也表示,大家都說「教改十年」,而民進黨只執政六年,教改政策是國民黨時由李遠哲訂的,沒有人敢去更動。 我曾經幾度在不同的電視論政節目公開表示,如果我可以槍斃一個人的話,那就是主導教育改革的前中央研究院院長李遠哲,特別是在民黨執政以來,歷經三任教育部長,只是讓小孩子的學習更痛苦。好笑的是,李遠哲大概耳聞我的抱怨,在一次接受《聯合報》的訪問中,很突兀地說,交代他跟三任教育部長的淵源,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更好笑的是,李遠哲說,教改的事應該要去問連戰,因為當時執政的是國民黨。我們猜,連戰會把責任推給誰?當然是現在執政的民進黨!那麼,交稅金、養政府要幹甚麼? 還好,美國在台協會沒有給予太多的刁難,只是納悶,為何到現在才來給小孩申請美國護照。我們找出小孩從小到大的照片,讓他們判定這就是當年在美國出生的嬰兒,百感交集,小孩問的話不斷在腦中盤旋,「為何你們當年沒有我的同意就生下我?」「為何不要等我唸完書再回來?」然而,如果當年沒有一時的疏忽,回台灣後,太太老是流產,還有機會生下如此令人愛不釋手的你嗎?對不起,當時真的沒辦法替你的教育著想,只是期待,看台灣的教改與你的長大比賽,或許是騙自己,等你面對的時候,應該是水到渠成了。我想,我們的判斷錯了! 其實,我們在美國舉目無親,人海茫茫,何處安身立命?幸好,平時有燒香,友人聽聞立即表示願意接納。幾經波折,終於讓小孩單身踏上新大陸,夫婦想,他真的是比我們勇敢多了。想當年,我們兩人加上四卡皮箱,鄉巴佬般抵達芝加哥、再轉小飛機前往香檳,第一天晚上,躺在床上,怎麼天老是不會暗下來;現在,小孩一個人出外,英文不懂,一下子就要飛越太平洋,也是捨不得。 沒隔幾個月,太太說小孩要回來了,晚上要到桃園接機,又是一陣錯愕。不過也可以理解,英語原本就沒有理由很好,加上美國不是很鼓勵多元文化,一下子就唸普通高中,不論是學校、還是本身,應該會有很大的壓力。當然,由於大人不在身邊,傍晚放學回家沒有人可以問功課,惡性循環。我想一想,過去九年來,小孩子的功課都是太太在處理,我自己大部分的時間不是在外面、就是坐在書桌或是電腦桌前面,沒有真正用心過,所以,只能怪自己。不過,小孩子還是很純真,表示以後還是要再去美國唸書。 接下來,怎麼辦?反正,學歷不是那麼重要,只要他覺得有必要,以後就會去唸,因此,趁剛好滿16歲,幫他在大賣場找了一個正式工作,學作麵包。去年過年,因為公司排班輪休,我們第一次沒有回家過年(除了在美國的七年),我們在除夕夜去接他下班,看著他做的麵包,好像當年夫婦抱著趕車交班的寶貝,一夜之間,就這樣長大了,我不知要高興、還是羞愧? 寒假中,同學由紐西蘭回來,在家裡住了幾天,小孩興起一同前往唸書的念頭。只要是他自己的選擇,我們當然會想辦法配合。經過上網研究,加上朋友幫助篩選,全家浩浩蕩蕩飛往奧克蘭,進入語言學校。我因為從事原住民族研究,對於紐西蘭相當嚮往,也曾經召集了一個「瞭解當代紐西蘭政治學術研討會」、並編輯了一本《當代紐西蘭民主政治》。我在《台灣族群政治與政策》(2006)的序言跟家人答應:「也許,等有一天,當台灣能像紐西蘭一般的樂土,再補償你們吧!」當時,也沒有想到要把小孩送到南太平洋唸書。 近來,我寫了一篇〈陳水扁總統,何不向宋楚瑜先生道個欠?〉(《聯合報》2006/11/30)。理由很簡單,就是尊重當事人的意願罷了!不希望小孩子背負父母、甚至於祖父母的期待、或是責任。 由總統國務機要費到台北市長特支費的爭議蔓延不止,不管是民進黨淚斬扁嫂、還是會計師公佈小馬哥的歷年的捐款流向,支持者涇渭分明,你死我活的政治鬥爭連戲劇恐怕還是會繼續歹戲拖棚下去。相對之下,台北、高雄市長選舉的火爐一直無法熱起來,一旁的市議員候選人更是焦慮不已,沒有知名度的新人料想將難以出頭。 就像傳統市場走廊釘滿插座的水泥樑柱,水槽上端,油膩的電線相蜘蛛網般地穿梭來去,忽然一聲鈴響,原來,兀自掛著一支電話,珍珠奶茶攤的老闆娘還可以服務到家。只要不死人,電線不走火,生意照常作,這就是我們目前制度的寫照。 事前,經過監察院審計部、行政院主計長、以及總統府會計長的手,看似無妨,卻是千瘡百孔;事後,部會首長七嘴八舌、眾說紛紜,依然無人可以一言九鼎。呂秀蓮副總統提出「民主轉型徵候群」的概念,就是政治學上所謂民主化過程所面對「制度化不足」(weak
institutionalization)的困境。 民進黨執政六年以來,念茲在茲的就是選舉中的割喉戰,反正是取而代之,不管是慣例、還是陋習,因循苟且,未能認真從事制度改革,終於嚐到制度殺人的苦果。在相互保障毀滅的思維下,藍軍高舉道德的巨闕,沒想到颱風尾竟會掃到自己人,只時,再高談行政疏失,已經沒有轉圜的空間了。 既然已經進入司法程序,行政院長蘇貞昌遲來的一句「歷史共業」,而且還要行政院與立法院出面解套,其實是破壞最基本的三權分立憲政原理;至於「不能惡意株連」的說法,聽來充滿慈悲胸懷,雖然未必有意要替馬市長解套,不過,也很難不被解釋為緊急開鑿的防火溝,意欲與阿扁劃清界線。 民進黨台北市長候選人謝長廷一向風趣,在調侃郝龍斌是「美國人的爸爸」之際,不忘提醒大家,他當年擔任閣揆時,還特地把在美國唸書的小孩召回來。他自我解嘲,可惜院長只當了八個月就鞠躬下台,耿耿於懷,同樣地是在挖苦阿扁。如果民進黨的接班人都是如此巧言令色,即使平面、電子媒體全力護航,看在支持者的眼裡,恐怕也難有作為。 在陳水扁落難之時,新潮流首鼠兩端,原本在意料之中,無非是要測試綠色選民的意向。人在美國的阿扁嫡系、前客委會主委羅文嘉,義氣凜然指控總統「不斷圓謊」,未必是媚俗,不過,細讀其文,恍然大悟,當年以美國人的父親來質疑宋楚瑜忠誠的,原來是他的傑作。當年,以出生地、還是國籍來作文章,固然有其歷史背景,不過,時空俱變,在全球化的此刻,究竟要墨守成規、還是昨是今非,仍有議論的空間。 其實,儘管美國公民採取屬地主義,不過,在美國出生,未必一定要申請美國護照。由於我國奉行屬人主義,只要父母堅持,我們在新大陸的新生兒,仍然可以向駐外使館、代表處申請中華民國護照。唯一的困境是,將來小孩回國,如果想要重回出生地,譬如留學,美國在台協會的辦事員有可能會覺得沒有面子而拒發簽證。民進黨諸公,就饒了陳致中夫婦、讓他們自己抉擇吧!陳水扁總統,何不向宋楚瑜先生道個欠? 我在擔任淡江大學公共行政學系主任的時候,經過系務會議的同意,開設「台灣政治史」。原先,學校以「台灣既然沒有歷史,怎麼會有政治史?」為由拒絕,隨後,由於系上的強力堅持,才終於讓學校答應開課,邀請世新大學的李筱峰教授前來講授。後來,系上聘了二二八事件專家陳翠蓮教授,才由她接手這門課;近年,在她離職後,課程面臨無人可以開課的窘境,我徵得系上的同意,將在今年(2007)秋季班恢復這門選修課。那麼,就這本書獻給未來修習的同學! 有關本書章節的安排,大致上是根據論文發表的順序;至於詳細的出處、以及收錄情況,請參考各章首頁下面的注釋。必須向讀者說明的,有幾章已經收於作者自己早先的論文集,只不過,因為交叉散佈於不同主題的書,為了完整性、以及方便讀者,特別找出來放在一起。 *《台灣政治史》〈序〉 。2007/01,台中:新新台灣文化教育基金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