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政局之分析──由總統大選、立委選舉、到三合一選舉*

 

 施正鋒

淡江大學公共行政學系暨公共政策研究所教授

   

○○四年總統是一場龜兔賽跑。選前,整合成功的泛藍一直相信「等於二」的政治算術,樂觀自己篤定取回政權;既是由雲端跌落現實的凡間,不知江山是如何輸掉的,強烈的相對剝奪感 (relative deprivation) 自是不可言喻。相對地,由於民進黨在歷來的選舉中,從未實獲得超越百分之四十的選民支持,早先就有自知之明,這將是一場硬戰;此外,執政黨畢竟有其行政資源上的優勢,加上經濟景氣逐漸復甦,因此,只要沉著應戰,畢竟還是有小贏的機會。

大體而言,面對想像中的藍綠六四板塊,陳水扁採取的是肉粽串拔樁策略來大肆蠶食鯨吞,也就是四處拉攏鬆動的地方樁腳,特別是配合南部執政縣市的優勢,全力將選票往上作極大化的擴張,以彌補在台北市的先天性結構性劣勢。在中部的目標是衝刺過半選票,民進黨整合地方派系的努力不遺餘力;儘管是國民黨在台中縣市執政,不過,都會區多外來移民,不是慣於接受銀彈奧援的傳統派系可羈縻,終於大致能過半(南投縣小輸必須考慮原住民票)。在桃竹苗地區,原本的期待就是在壞也不過如此,反而是有高度邊際成長的契機,目標設定是起碼百分之三十五的選票;陳水扁的客家政策針對客家族群的文化危機,分別在中央大學、交通大學、以及聯合大學設置相關客家研究學院,另外,客家電視台也讓客家族群找到歸依。在台北市,小輸就是贏,因此,儘管馬英九市長刻意降溫,泛綠各個公職領軍進行巷戰,同時也為年底的立委選舉進行暖身,結果也大有斬獲,竟能上百分之四十五的選票。

在競選主軸上面,民進黨原本是舉棋不定,擔心會造成所謂「中間選民」(median voter)的疏離。不過,在二二八手牽台灣活動逐漸加溫獲得迴響,特別是台灣團結聯盟推波助瀾,再加上國民黨本土派的支持者躍躍欲試,終於讓執政黨下定決心定調固守本土政權。公民投票早先是為了要回應「核四公投」,至此,既然林義雄已經首肯緊急煞車、轉而全力吶喊「國會減半」,獨派也沒有堅持公投議題的設定,中國頓時成為被流彈打到的假靶,連泛藍也只能嚷嚷「既有共識就沒有必要公投」,不願公然反對。至於公投與總統選舉的掛勾,究竟是「為了公投而順便投扁」、還是「為了阿扁而投公投一票」,恐怕操盤者與支持者的想法也未必相同。不過,總統輸贏事小,對於民主政治最大的喪,還是行政部門對於中選會的頤指氣使,才會將選前的猜忌加深為選後的對立。

 

民進黨權力核心調整

對於政治人物來說,政黨只不過是選舉時候的標籤罷了,如果不能成為自己的選舉機器,至少也不能變成執政的絆腳石,因此,不管是「黨政合一」、還是「黨政分工」,表達的就是在總統大選底定以後,「陳水扁主席」坐鎮的角色已經達成,民進黨的權力結構也必須順勢調整。

陳水扁總統對於黨內派系進行杯酒釋兵權之際,為了遂行派系退出黨務的期待,必須有所形式上的巨幅交換。事實上,只要黨主席、以及秘書長是他的代理人,在貫徹「以政領黨」的意志力之下,民選總統挾民意所賦予的人事任命權,派系在檯面上的合縱連橫,恐怕只剩下立法院的運作而已。原先傳聞,他會以三個副黨主席來交換各派系退出黨內最後的權力核心,也就是功能早已衰退的中常會,表面的說法是用來聯繫行政、立法、以及政黨,並且將行政院(閣揆)、立法院(黨團召集人)、以及黨中央(秘書長)三人譽為佐國的三隻支柱;只不過,當外人解釋為這個職位是接班人的養成所之際,不願意過早淪為跛腳鴨的總統卻又裹足不前了。

未來有志總統大位的人,除了呂秀蓮有現任副總統的優勢以外,高雄市長謝長廷、行政院長錫堃、以及總統府秘書長蘇貞昌也都有黨內的一席之地,陳水扁在來的歷史任務就是順利推出接班人,為四年後的總統大選奠基;既是所有的重擔往自己肩上挑,也比任何美國總統的權力都還來得多。只不過,當前行政體系若非嫡系的正義連線、新興的系、或是四處流竄的新潮流人馬,除非瑜亮情節一筆勾消,謝長廷真的在立委選後被任命為閣揆,否則,這將是起跑點不一的黨內競賽。不管如何盤算,陳水扁即使不能成功壓制派系,短期內,至少還能以共主的身分來擔任黨內的平衡者。

問題是,我們當下看到的民進黨整形,一方面有總統制之下的競選機器化的刀痕,另一方面,不分區立委(弱勢、以及學者專家)的指派近乎定於一尊,儼然又有內閣制之下的內造政黨走向,兩股制度力量相互抵銷,更嚴重的事,要來貫徹來自行政部門黨意的國會議員,又如何能發揮監督、甚或制衡的功能?國王的人馬對於憲政體制的擘畫必須有所明確的交代,否則,任何民進黨組織的整頓,恐難被詮釋為即興式的權謀操弄。同樣地,如果九七增修體制是要朝總統制來走,那麼,也應該同步廢除當年為了終結萬年國會所權宜增設的政黨比例代表制,因為相伴而來的政黨體制零碎化,雖然大家如入鮑魚之室,由拉丁美洲的經驗來看,其實是相當不利美式總統制的運行。

近幾年來,國民黨一直堅持目前的憲政體制是換軌式的雙首長制;親民黨的宋楚瑜選前表達傾向總統制的姿態,選後,卻又有不排斥內閣制的消息。在民進黨方面,割席而去的前主席施明德放出偏好內閣制的試風球,理由是有利多元族群的包容,不免讓人大啟竇,究竟陳水扁在演完雷根總統以後,是否還有續演柴契爾首相的雄心大志?

其實,果真台灣要走總統制,政治菁英培養的階梯過短,特別是直轄市與閣揆的職位有限,又沒有參議員、或是州長的緩衝階段,總統的人才儲備庫過小,這才是真正的問題。不管如何,有地盤的縣長還是總統選舉不可或缺的大樁腳,陳水扁總統再如何動之以情,也削不了這些擁有民意的籓屬入主中央部會;如果無法在體制內將其納入行政院會的協商機制,何不將其列為當然中常委,多少也可以降低派系起源自立院的直覺式生存法則,正面轉移為跨行政區的都會協調。

 

陳水扁指定呂秀蓮擔任民進黨中常委

在「平衡」的考量之下,陳水扁指定副總統呂秀蓮、行政院長錫堃、以及總統府秘書長蘇貞昌為當然中常委。最引人注目的是呂秀蓮一向不願參與黨內運作,竟然能在陳水扁總統出訪之際代理陳水扁主席主持中常會。合理的解釋是將三人同時並列黨中央,與票選的謝長廷並駕齊驅,讓大家有公平的競爭下屆總統候選人的機會,這樣一來,又彷彿是要制衡意氣風發的謝長廷,再演長扁之爭。

在民進黨中常委改選之後,黨內儼然三足鼎立,也就是以閣揆錫堃為首的政務體系、與新潮流合作的府內蘇貞昌、以及高雄市長謝長廷的班底。新潮流除了在地方穩紮穩打、寧死也不交出地盤外,在中央也不放棄在各部門蠶食鯨吞,同時重點式推出蘇貞昌當箭靶;錫堃雖有行政資源,卻不能明目張膽擴大結盟。福利國連線原本就是將多於兵,除了施明德出走、張俊雄輔佐陳水扁、姚嘉文出任位居三公的考試院長、蔡同榮打著主流聯盟的旗幟在立法院負嵎頑抗,看來四分五裂,不過,謝長廷不只是駕親征,執意在黨中央有半壁江山,更不忘記捍衛年底立委選舉的派系地盤。只有沒有派系的呂秀蓮,既是陳水扁兩度的競選搭檔,可以不用擔心功高震主。

不管陳水扁未來的偏好如何,至少是不會讓民進黨有任何自主生命的發展。如果說民主政治是政黨透過選舉來組織政府的話,在總統直選的情況下,選舉既是以候選人為中心,領導衝鋒陷陣的人一旦贏得政權,執政的重心自然傾向於總統府,此時,國會黨團只能全力護航執政黨的政策立場,又因為國家政策已經有資源豐富的相關政府部門在進行規劃,而候選人一定有自己的競選機器,包括專業民調、媒體公關、以及財源金主,政黨的功能就只剩下人才的補,黨中央勢必也要自我萎縮。

在陳水扁黃袍加身以後,民進黨乾脆要總統順便兼任黨主席,理由是要達到所謂的「黨政同步」。甚至於為了鞏固領導中心,以免不聽話的派系在中常會搗亂而有損天威,因此,又以總統所代表的民意至上為由,硬是將三席當然中常委的指派納入雞肋主席的口袋之中(圖1)。究竟要在功能上如何合理化人選,民進黨一直沒有找到一致的說辭,最後才終於定調是以副總統、閣揆、以及總統府秘書長的職位,來決定總統指定的三席中常委。然而,明眼的人可以看出來,這只不過是便宜行事的量身製衣,也就是讓有志接班的人有一人下、萬人之上的黨內權威;未來如果情勢有變,黨內的制度勢必要重新調整,也就是空有不斷修改的內,卻永遠無法制度化。

務實的陳水扁出身美麗島系,對於創黨理念的捍衛並不是特別關心。只要政黨不是個人前途的障礙,由代理人或是無所屬的孤鳥擔綱就好,並不一定要自己親自歹命拖犁,尤其是在連任總統以後,已經沒有政黨掣肘的後顧之憂,他委實沒有必要陷入殘餘的派系傾軋爛田,自然早就有抽腿讓出黨主席的念頭(圖23),而所謂以超然的身分領導憲改,也不過是隨手撿來的好聽場面話。

 

民進黨新潮流系成立二十週年

有人曾經描述過去日本的自民黨為「既不自由、又不民主、更非政黨」,如果以同樣的說法來形容民進黨是「派系的結合」是言過其實的話,我們至少可以這樣說,民進黨創黨至今的內部運作,大體是沿著新潮流/反新潮流的辯證關係在發展。以歷屆黨主席選舉的獲勝聯盟來看,除了老黨外黃信介以外,幾乎其他的人都有新潮流的影舞者隱身於後,而黨章、黨綱的修定,提名制度的更易,新系一定是無役不戰,更不用說對外的選舉動員。

到目前為止,民進黨在組織上最大的特色,就是能隨著政治環境的變動而調整,尤其是在民主轉型的過程中,作為一個新生的反國民黨的鬆散結盟,既無人脈、又無資源,多元的派系彷彿是磁性不一的磁鐵,一方面吸引國民黨不願/無法整合的本土勢力,另一方面又可以提供極大化的社會擴張觸角。此外,百花齊放的政策立場呈現,表面上看來是亂無章法,卻是往往扮演黑白郎君的角色,雖然有礙政黨認同的塑造,因而得以成功保證政黨本身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新潮流原本打著改革的旗幟,起先以堅持社會運動嚴厲批判走議會路線的公職,從「雞兔同籠」以來,一直能主導民進黨的論述大筆,也贏得多少島內海外理想主義者的掏心肝。我們可以看到,新系招攬的成員幾乎都是能言善到、能文能武,特別是為躍躍欲試的年輕人提供一條從政的保證班;在派系人事集體調度的原則下,入門的人送往不同的位置磨練,包括立法院、縣政府、到部會,更不用說中央黨部。

在民進黨開始作執政的想像之際,新潮流也同時嘗試地域式的穿透,由立委轉跑道競選縣長。目前,雖然新系百里侯尚無人在實力上能挾諸侯以令天下,卻是總統選舉不可輕忽的大樁腳,而縣長在廢省以後水漲船高,既有人事聘用權力,更有豐富中央資源直接住,彼此交互滋養,儼然是美國的州長一般,難怪翁金珠會婉拒入主教育部。

紀律嚴謹是新潮流最為外人稱道的特色,不過,也是最為其他派系痛恨的理由,因為在派系利益至上的最高指導原則下,為了捍衛/擴張地盤而精計算每一場競爭的得失,新系往往不惜與昔日盟友決裂。至於新系昨是今非的權變、對於改革的裹足不前,特別是新系早期高舉台獨巨擘,近年的言論則與其歷年來批判的對象有所聚合,卻未見往日周延的說服工作,也不免讓民進黨的忠誠支持者懷疑,他們是否不顧政黨立場、甚至於國家利益。新系最大的道德瑕疵是對於社會運動團體的操弄,對於學運、工運、婦運、原運、以及環保運動、甚於媒體,進行收編、滲透、或是乾脆污名化,今天民間社會積弱不振,除了說民進黨的執政外,新潮流的保險套用完即丟的手段功甚偉。

在民進黨執政以來,派系反而成為最大的包袱,特別是派系言爾志的做法,不是負責任的政黨政府所應有所為。此外,人事分配上的派系考量,給企盼改革的中產階級帶來負面印象,尤其是對於官僚體系的破壞,難免讓清流嘆息而卻步。不過,對於新潮流來說,最大的挑戰在於無力主導論述,也就是說,在反智的傳統下,即使送年輕的流員到海外沾過鹽水,總是不如腳踏實地取得知識,因此,即使在電子媒體能意氣揚揚,卻掩飾不了聰明多於知識的落寞。

不管如何,派系運作或許是反映出台灣的社會結構,在未進入理念結合的境界之前,擬似理念與否,派系多少可以補政黨本身在彙整上的不足;只要派系的合縱連橫透明化,不要尋求過度的政治租,也未嘗不可。只不過,在憲政體制朝向總統制調整之下,若進一步廢除閣揆,派系能抵擋總統削的摧枯拉朽嗎?老二哲學的背後,即使終究能夠南面稱王,除了權力、利益以外,還有甚麼可以號召群倫的?

 

民進黨面臨成長的掙扎

民進黨在陳水扁連任總統以後,在結構上面對黨主席刻意忽視的宿命,有爲者則必須思考如何在後扁時代永續發展的課題,尤其是台聯黨在南部的鐵票區躍躍欲試,而泛藍陣營又已經開始著手在地化論述之際,讓民進黨逐漸體會到左右包抄的壓力,自然在年底立委選舉開戰之前,必須在路線上有所調整,這股焦慮特別投射在沈富雄與汪笨湖的恩怨情仇。

「台灣心聲」的汪笨湖就好像當年地下電台「台灣之聲」的許榮祺,靠著本土語言操弄的精熟,加上不吝使用戲劇化的溝通方式,配合民間歷史真相還原的高度期待,以及對於國語扣應節目的相對剝奪感,竟能將原本只是用來與李濤打對台的未雨綢繆備案,玩得讓政治人物竟然競相爭露面的機會,尤其是大型的戶外現場節目令人嘆為觀止,儼然就是另類的選舉造勢場,誰敢與之爭鋒?

偏偏民進黨的怪沈富雄就是不信邪,竟然膽敢與汪笨湖大玩競雞對衝的遊戲。自負的沈富雄一向是無役參,不管是政黨改造、國會法案、或是國家定位,聰明的他一定不放棄表達立場的機會,而且也讓人看出來他的確是民進黨內部少數有在思考的立委。不管他是否有出選台北市長的打算,民進黨出身的他竟能與藍色的媒體人士稱兄道弟,早就讓自己人質疑究竟是深入敵營、還是討好對手,加上總統大選前爆發的陳由豪事件,儘管沈富雄終於全身而退,卻也讓扁的死忠支持者耿耿於懷。因此,包括學者在內的綠營朋友會公開叫陣,只不過是遲早會發生的事,而汪笨湖只不過適時推波助瀾罷了。

其實,包括其族群事務部所草擬的多元族群論述在內,沈富雄代表的是民進黨內部想要突破傳統票源的企圖心,只不過,他對於草莽基層兄弟所表現的不耐,難免會被詮釋為過河拆橋而惡言相向。還好,在立法院臨時會為修憲舉辦公聽會上,同志林濁水以孤臣孽子姿態力挽狂瀾,硬是挑戰前主席連義雄主張的「國會減半」,正可以讓沈富雄突顯民進黨不只是在路線上陷於進退維谷的困境,也反映出民間在掙脫二元對立思維模式的徬徨。

對於百姓來說,究竟是陳水扁總統力挺媒體人汪笨湖、還是陳主席不保剃頭的沈富雄,其實是無傷大雅的。不過,令人憂心的是民進黨如何處理這些事件的方式,特別是色厲內荏的修憲姿態。眾所週知,在前總統李登輝主導的幾次修憲,關注的方向是權力的和平轉移,並未對於權力之間的關係做周詳的規劃,現行的九七憲政體制因而仍有相當大的爭議。陳水扁雖然承諾新憲,並未對於未來的國家體制有具體的勾勒,而含糊的國會改造訴求被林義雄以誠信要求履行,只好將錯就錯到底。

坦白來說,政治人物之所以習於信口開河,除了靠勢百姓記憶不好、因得以作選擇性的失憶以外,主要是選民永遠有最終的價值來作原諒他們的藉口,尤其是族群之間歷史恩怨所引起的相互猜忌、以及政治權力分配公式不確定、夾雜著國家定位的糾纏。同胞感受的萌生,絕對不是原生的共同血緣、或是文化所能命定,要靠彼此是否願意傾聽對方、是否讓對方感到體貼。

 

脂塑身式的「國會減半」

在眾曰可殺的情況下,朝野政黨被迫協商,終於將立法委員的總席次減半。雖然這反映出百姓對於國會整體表現不滿,然而,僅以立委的出席率來看,並不會隨立委總數的降低而相對提高;坦承而言,立法效率不只決定於立委個人的問政勤奮與否,還要看國會內部的分工精細與專業化。更令人扼腕的是修憲的過程草率,儘管學者在公聽會中超越藍綠的藩籬、不約而同反對國會減半,即使不被戴上「統派學者」的一頂大帽,也是被譏為過於理想;令人納悶的是,工程、或是醫學的專業會被尊重,為何政治學者的專業意見會被棄之如敝屣?究竟是我們論述不過專業、說理過於艱澀、還是政黨的反智本能使然?

打個比方,我們如果將政治制度改革當作個人的體質(憲政體制)改善的話,那麼,除了飲食(選舉制度)以外,還要調整生活習慣(政黨體系)。目前,各方人士所提供的藥方,卻只針對青春痘(國會亂)而來,其中包括澱粉類只吃一半就好(國會減半)、改吃麵食(單一選區)、自己下(兩票制)、佐料多一點(提高政黨比例代表的百分比),甚至於計較到底是要吃細、寬、意、通心、還是拉麵(聯立、並立)。

坊間所謂「先把國會席次減半,再尋求配套措施」的說法,這完全是本末倒置;事實上,「配套」一詞已經淪為無知政客欺哄支持者的推託之詞。大體而言,國會改革還要看憲政體制的定位,如果總統制的走向是國人的普遍共識的話,立法院勢必要作整體的配套調整,譬如調查權的賦予、委員會的專業化(包括廢除三名召委)、或是資深制度的確立。一旦憲政體制決定了,再來就必須考量在何種政黨體系下,行政與立法的關係會比較順暢,最後才選擇適切的選舉制度來誘導其發展。就台灣當前政治運作的困境來看,果真要繼續朝向總統制調整,我們必須衡量,到底兩黨制、還是多黨制比較適合總統制;根據美洲的經驗,多黨制容易造成國會的零碎化,執政黨即使有心履行政見,也是寸步難行,因此,去「單一不讓渡制」以後的下一步思考,就是究竟單一選區制、比例代表制、還是兩者不同比例的混合。

大體而言,單一選區制有利兩黨制的出現,而比例代表制則容易產生多黨林立的現象。如果大家覺得在總統直選的共識下,藍綠兩大陣營相互制衡可以發展為更健康的趨勢,也未嘗不可全部改為單一選區制。我們目前的選制是採取混合的方式,在225席當中,保留49席(21.8%)給政黨分配(也就是不分區、以及僑選立委),究竟是過高、恰好、還是過低?在立委席次減為113席,政黨比例卻調高為34席(30.1),大體抵消了單一選區制的收斂機制。

不過,由於順序相依(path dependent)的制約,在「單一選區兩票制」的口號下,我們注定要採取混合選制,也不過是將目前的政黨票交給選民罷了,根本未考慮是否真的要保留政黨比例代表的部分。其實,究竟要採取德國(紐西蘭)的聯立式、還是日本(義大利、南韓、俄羅斯)的並立式,最大的差別是前者雖在形式上為混合制,卻因計票方式而為如假包換的實質比例代表制,後者則為名實合一的混合制。孰優孰劣,還是端賴我們期待要配合何種的政黨體系、以及憲政體系。

甚麼是合理的國會席次數目?政治學者的經驗法則是該國人口總數的三次方根。如果以台灣的人口為2300萬來估算,國會席次大致是285衡世界上主要民主國家的人口/席次來看(見表),大致可以歸納成三類:第一類是平均每國會議員的人口比為5萬之下,譬如奧地利4.4萬、紐西蘭3.1萬;第二類是在10萬上下,譬如澳洲12.4萬、加拿大10.0萬、英國9.0萬,台灣的10.2萬屬於此範疇;第三類是人口總數上億的國家,譬如印度高達184.3萬、美國62.7萬、俄羅斯32.5萬、日本25.2萬。

第三類國家的國會席次不可能無限配合增加,最高的上限是英國的659席、或是德國的656席;如果美國要降低人口/席次到30萬左右,國會席次必須提高到900 左右,一定有全院會議進行的困難。相對的,人口少的國家也不可能要求有抬高的人口/席次比率,以冰島為例,如果要提高到1萬,國會席次要降為30名上下,委員會將會很難運作;如果瑞士的人口/席次比率要提高到台灣的程度,國會席次要降為70名左右。台灣果真把國會席次減半到100席,雖然人口/席次可以提高到將近20萬(南韓為17.2萬,已屬偏高),卻令人懷疑國會要如何監督行政部門。

表:主要民主國家國會議員選舉制度

國名

人口(萬)

國會席次

人口/席次(萬)

選舉制度

冰島

28

63

0.4

比例代表制(開放名單)

盧森堡

42

60

0.7

比例代表制(開放名單)

愛爾蘭

363

166

2.2

比例代表制(單一讓渡)

芬蘭

513

200

2.6

比例代表制(開放名單)

瑞典

891

349

2.6

比例代表制(開放名單)

挪威

438

165

2.7

比例代表制(開放名單)

丹麥

536

179

3.0

比例代表制(開放名單)

紐西蘭

366

120

3.1

比例代表制(單一選區65+補足名單)

瑞士

797

200

3.5

比例代表制(開放名單)

希臘

1,071

300

3.6

比例代表制(開放名單)

新加坡

353

90

3.9

集選區(超級單一選區)

葡萄牙

992

230

4.3

比例代表制(封閉名單)

奧地利

806

183

4.4

比例代表制(開放名單)

以色列

575

120

4.8

比例代表制(封閉名單)

比利時

1,016

150

6.8

比例代表制(開放名單)

英國

5,911

659

9.0

單一選區(相對多數)

義大利

5,738

630

9.1

混合制(單一選區475+比例代表155

加拿大

2,996

301

10.0

單一選區(相對多數)

法國

5,838

577

10.1

單一選區絕對多數;二輪相對多數

台灣

2,300

225

10.2

混合制(複數選區176+比例代表49

荷蘭

1,552

150

10.3

比例代表制(開放名單)

西班牙

3,926

350

11.2

比例代表制(封閉名單)

澳洲

1,831

148

12.4

單一選區絕對多數:另類投票

德國

8,191

656

12.5

比例代表制(單一選區328+補足名單)

韓國

4,688

273

17.2

混合制(二席選區227+比例代表46

日本

12,618

500

25.2

混合制(單一選區300+比例代表200

俄羅斯

14,639

450

32.5

混合制(單一選區225+比例代表225

美國

27,264

435

62.7

單一選區(相對多數)

印度

100,085

543

184.3

單一選區(相對多數)

主要原始資料來源:http://www.agora.stm.it

 

 

其實,要評估國會的表現,除了立法的效率外,還有聯繫 (linkage) 選民的功能,也就是代表性。一般而言,在總人口數不變的情況下,每國會議員所代表的選民數目越少,不管是從服務、還是反映民意的觀來看,彼此溝通的機會、或管道就越大,其極大值就是採取直接民主、廢除代議政治;相對地,根據許文龍式的思考,國會的功能只有立法而已,既然國會人數越少,似乎效率較能提高,推到極致就是廢掉國會,乾脆擁抱一人決策式的獨裁政權好了。

如果我們真的關注少數族群的代表,國會的席次應再酌予提高,而非巨幅減少。以台灣的原住民族為例,由第二次台灣人民制憲會議通過的『台灣共和國憲法草案』 (1994) 來看,第108條主張原住民族的每族在國會應至少有一席,因為不管人口多寡,每族都是獨一無二的,應該在國會有發言權,原住民目前的8席勢必削減為6席,豈不是在欺騙原住民?我們重新思考保障名額的真諦何在,究竟只要滿足泛少數族群在整體社會的代表就好(代表泛原住民族)、還是各少數族群至少要有起碼的某種代表性(代表原住民族的個別族群)?

如果以邊遠地區的代表性來看,金門縣的投票人數不過30,000左右、連江縣大約4,500人。那麼,在現有被政府承認的原住民12裡頭,除了雅美族(3,800人)、族(344人)、以及噶瑪蘭族(1,700人)以外,其他族群的人口數都不下於連江縣,因此,他們應該各至少保障一名國會議員。如果說真的必須降低國會席次,那麼,每縣市至少要有一名立委的想法也必須調整,可能金門、馬祖、澎湖、台東必須另作安排,也就是以人口來作選區調整(reapportionment)。此時,原住民的迷你族群適度合併為單一選區,並且彼此協商如何輪流推派候選人,以免各自依附其他少數族群。

在眼前,我們看到的是一些社運人士將「國會減半」等同於「國會改革」,朝野政黨不敢捋虎鬚。然而,社會運動推動者的形象再如何崇高、出發點再如何善意,如果沒有以專業為依據,光是以道德為唯一的訴求,而且是選擇性的堅持「誠信」,也是不負責的作法;此時,學者如果噤若寒蟬不敢言,就是缺乏身為知識份子應有的道德勇氣。從「共和主義」(republicanism)的觀點來看,公民的義務就是要參與國家大事的討論,這才是「審議式民主」(deliberative democracy)的真諦;此外,就凝聚國家認同的目標來看,政治制度的建構應該是比國家定位的爭辯來得容易。在這樣年底將有立委改選的脈絡下,即使選民終於有自我抉擇的意願,政黨似乎仍然不許他們有自主思考的空間。

 

政黨板塊的可能變動

經過選民投票行為的重組 (realignment),政黨勢力的板塊勢必要跟著調整。宏觀來看,我們判斷陳水扁所增加的票,絕對不會是來自宋楚瑜的鐵票,因此,即使不用看出口民調 (exit poll),可以看出是得自四年前投給連戰的本土票,特別是前總統李登輝全力固守的農漁會系統、以及的台灣意識票。在國家認同與族群認同有相當程度聚合 (converged) 的情況下,支持泛藍的外省選民難免會有「撕裂族群」的指控;此外,在政權轉移的過程中,外省族群將其危機感化為對於連宋的支持,應該是可以理解的。不過,即使對外的國家認同問題終能解決,對內的族群分歧仍是治絲而,也就是說,儘管島內所有的住民在主觀上自認為是台灣人、甚至於會說「台灣話」(福化、閩南話),如何建構合理、和諧的族群關係,仍是刻不容緩的課題;一般所謂「平時族群已經融合、只有到了選舉時才被政客挑起」的廉價解釋,恐怕只是反映出鴕鳥心態的一廂情願看法,於事無補。

儘管總統選舉有收斂政黨數目的誘因,不過,未來的政治板塊是否就取得兩大陣營的五五波之勢,還是要靠年底的立委選舉來取得鞏固,特別是泛藍五大勢力的整合,也就是連戰的老國民黨、宋楚瑜的親民黨、馬力連線(馬英九、朱立倫、胡自強)、王金平的台灣國民黨、以及以趙少康為首的新黨、山盟人士;如果他們能合併,彼此將可以化身為民進黨式的黨內派系,在立委選舉提名上就可以取得起碼的協調,否則,將因過度提名而自相殘殺。相對地,如果國民黨的本土派人士出走,甚至於與台聯某種形式的結合,那麼,泛藍將萎縮為外省族群的代言人,難逃新黨化的邊垂命運;此時,政黨體系將不會再是你死我活的雙峰對峙(圖4),而是兩黨爭取獨立選民 (independent voter) 的雙峰高度重疊(圖5)的態勢。

 

此回臨時會的修憲,很明顯的就是民進黨與國民黨聯手夾殺親民黨、以及台聯黨。在舊選制之下的年底立委選舉,民進黨既無力抵制台聯的侵蝕、又缺乏吸納國民黨本土派的吸磁,似乎只能寄望守住地盤、站高山望泛藍亂馬相踢。即使經過凍省、廢國大、以及國會減半等三波斬斷經脈的打擊,被迫靠行的宋楚瑜/親民黨,仍然是未來政黨體系變動的最大變數。

 

立委選舉過程的觀察

在第六屆立委(2004年底)選戰中,陳水扁很認真在輔選,但對於泛綠版圖要如何擴張,大戰略並不清楚。他過去走新中間路線,不過,從總統大選後到立委選戰,整體戰略並不明確,只是戰術很多而已,例如收編中間地帶的無黨籍或藍營人士,但對於整個版圖上如何裂解泛藍,其實出現矛盾,例如在國會減半的修憲過程中,民進黨是與國民黨聯合夾殺親民黨與台聯。在這種情況下,陳水扁要如何結合、統整泛綠的力量?我們相信,陳水扁應該是想要與李登輝共同擴展票源的,但是如何做,看起來是比泛藍分裂還來得困難。

民進黨黨內派系的生態仍是一大問題,陳水扁當然是想要處理派系的部分,但我們從立委提名或是地方百里侯的輔選作為來看,中央與地方還是有落差的。民進黨的派系問題,不像國民黨是與地方派系共生,而是黨內從中央延展到地方的派系,且牽涉到未來黨內總統候選人提名問題,所以民進黨很多地方輔選是派系主導,也就是縣市長會比較照顧同派系的候選人,這代表內部整合有問題。

在泛藍部分,我認為宋楚瑜還會再出來選總統,至於國民黨部分,王金平與馬英九是用「馬王配」還是「王馬配」,還需要再觀察;未來泛綠方面,陳水扁要看李登輝有沒有辦法再幫民進黨擴張票源,以及有志選總統的人有沒有辦法結盟,不過我看目前各黨都還是以保全自己的實力為最重要考量。

這次立委選舉,將是我國最後一次的複數選區制,也是最後一次「考」政黨提名技術與選民的配票抉擇。未來單一選區兩票制,將會降低政黨提名技術問題,選民也不必再為是否配票、如何配票而頭大。

從選舉結果來看,也出現新舊民意的衝突。不過,陳總統才經歷一次超艱難的總統大選,相信誰都不願意交出政權。因此,未來憲政體制應有所調整,國會議員選舉應改為兩年或四年選,並與總統選舉同步,如此才不會有新舊民意衝突問題。

就政黨版圖言,並不會因此次選舉而有太大的改變,除非中國強力打壓台灣。未來地方服務,仍是很較重要的一環。由於未來馬上會面臨縣市長選舉與總統選舉的提名之爭,可以預期,特別是執政的綠營,未來可能不太有興趣將心力擺在外交問題。

泛藍過半,可以預期未來公投法的修正將很困難,但陳總統於選舉中所提的一些政策,若未涉及修憲,可能仍會堅持推動。例如國營事業正名、與對岸簽訂和平條約、乃至成立和平委員會等。依目前態勢,綠營較可能會考慮與無盟、無黨籍立委合縱連橫。

 

陳水扁總統民進黨主席職

在各大派系圍剿之下,陳水扁總統辭去民進黨主席一職,並由該黨立法院黨團召集人柯建銘暫時代主席,直到由黨員直接選出新主席為止。結束黨政同步的陳水扁體制以後,民進黨將回歸派系戰國春秋的時代,真正的接班人戰爭正式開打。

坦承而言,雖然民進黨未能一舉將阿扁在總統選舉所開創的票源,順利轉換為國會的最小獲勝聯盟,不過,藍綠兩大陣營的板塊並未有多大的變動。此回選舉,國民黨一方面以地方派系擋住了泛綠渡過楚河漢界,一方面又以責任區配票壓制親民黨的侵蝕;而阿扁帶領四大天王駕親征,其他人多只圖搶食固有的基本票,卻要阿扁下詔罪己,委實令人納悶。

如果說阿扁要負責的話,就是在他發揮一向擅長的空氣戰之際,既未能決定攻佔城池的大戰略下,也就是如何運用前總統李登輝在地方上的影響力,想辦法羈縻在中央被邊緣化的國民黨本土人士,同時又在戰術上驟然強力擠壓台聯黨的生存空間,加上支持者只能好心自行救弱配票,無法進行高難度的宏觀調配,就怪複數選區制的荒謬性。

長期以來,對於阿扁來說,派系共治的民進黨頂多是方便出選總統的標籤,卻絕對不能變成提名的絆腳石。在連任總統以後,民進黨對於他已無多大邊際價值,特別是阿扁自己有一套選舉造勢的模式,因此,黨中央還有多少競選機器的功能都令人高度懷疑,更不用說是中常會原本的決策機制,遲早會淪為棄之可惜的雞肋,食之無味的阿扁當然要藉此機會金蟬脫殼。對於有志更上一層樓的人來說,此刻的當中央彷彿是安插卸任閣揆的處所,眾人當然要退避三舍。

民進黨如果要打好未來的總統大選,就不能規避接班人如何產生的課題。在這樣的思考之下,黨主席仍有相當的發揮空間,也就是如何建立令人信服的總統初選制度,讓有知識、膽識、以及願景的人能出來領導群倫,而非只是靠著派系的合縱連橫、或是人頭黨員的住。因此,民進黨或可考慮請出一個德高望重、卻又無意競選統候選人者接任黨主席,譬如前主席林義雄。同樣地,閣揆的人選也可以作類似的思考,讓他/她專心擔任總統的幕僚長,以免不時瞻前顧後、老是心有旁

未來的民進黨組織,或可朝更專業化調整,特別是相關的選舉公關工作,譬如科學的民調、活潑的文宣,讓年輕人有機會擺脫派系的約制。更重要的是,它必須是作政黨政治獻金的中心,以降低從政同志被金錢遊說的機會結構。至於內造化就免了,既然在總統直選後,一切都以總統為中心,黨團應該是全力配合總統的政策意志力,除非是變成在野黨,否則,那有主導政黨運作的意義?

至於派系,一直嚷嚷著要分享權力,究竟是人事的分配、還是決策權,應該對外說清楚,畢竟,選民投票是支持政黨的政綱、以及候選人的競選承諾,未必要概括承受派系的分贓負擔。一旦入了政府部門,應該是一切為國為民,而非只圖派系的滋養、壯大。

話又說回來,阿扁自己是否能自己的立場、決策團隊是否為強棒、是否願意站在閣揆的前面來直接面對國會?

 

權力分享與聯合政府

原本,在這次立委選舉,民進黨期待的是透過配票,把總統大選所獲得的票轉換成地方勢力的版圖擴張,相對地,國民黨則視之為總統選舉的二次投票。由於主觀意願不同,選後的反應也大相逕庭。

經歷幾年的朝小野大困境,民進黨一直無法順利兌現政見,不過,既然執政黨有行政資源上的優勢,倒也還可以視議題作合縱連橫,不至於達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既然閣揆的任命在制度上不須國會同意,就沒有必要重蹈全民內閣楚材晉用的覆轍。

國民黨念念不忘2000年前選後的組閣,堅持台灣目前的憲法增修條文體制近似於法國第五共和國的「自動換軌」,也就是說,當總統所屬的政黨掌控國會優勢之際,就採取總統制,當在野黨支配國會的時候,就變成內閣制,由在野黨來出任閣揆。問題是,除非國會最大黨民進黨放棄組閣權,豈有任憑國民黨叫牌的餘地?坦承而言,我們如果真的心儀法國的憲政體制,不應該做選擇性的認知。對其行政優越的傾向視而不見。

退步來看,即使是在內閣制之下,政黨之間要籌組聯合內閣,必須尋求政治立場相近的盟友,因此,國民黨真的要以「黨進黨出」的方式加入聯合政府,也要提供令百姓信服的道理,否則,既未預先在選前告知支持者,又未在選後從事政策磋商,所謂的「權力分享」也就難免落分贓的口實。

第三種可能是民進黨同意與國民黨共組聯合政府。拋開權謀式的分別打壓親民黨、以及台聯黨的思考不談,由於是同床異夢,內閣隨時可能因為政策看法相左而解體,政局絕對不會比目前更加穩定。此外,由於兩黨在國會的席次加起來遠超過半數,將會缺乏有效的在野黨來監督行政,當然不是民主政治的常態。

除非是在國家面對重大危機之際,譬如戰爭,全民企盼政黨捐棄己見的戰爭內閣,才有組成超額聯合內閣的意義。在施明德擔任民進黨主席之際,他至少喊出以「大聯合政府」來化解族群齟齬,現在,國民黨連掩飾的動作都省下來了。

有關未來憲政體系的走向,雖然政治人物對於有利長治久安的制度建構沒有共識,然而,卻不約而同有類似的短期盤算,也就是在野的時候會主張內閣制、或是諸如法國的雙首長制,表面上是避免總統制的贏者全拿,其實是在覬覦人事上的分配罷了。

在內閣制之下,只要執政黨、或是執政聯盟在國會取得過半席次,並沒有向在野黨讓步的必要,特別是政黨立場的堅持;我們也看到不少不第三世界國家採取內閣制,未必就有利於民主的發展、或是族群衝突的化解。

其實,朝小野大幾乎是美國政治的常態,也就是讓在野黨以國會來制衡總統。在未修憲之前,我們未嘗不可將行政院長虛級化,讓總統以權責相當的方式來主導國家大政的走向。

 

政黨發展與政黨體系變遷

所謂的政治板塊變動,在政治學上稱為「政黨體系變遷」。一般而言,經過制度化的政黨體系,將有助於民主的鞏固;如果我們由政治競爭的規則、選民的政黨認同、選舉的正當性、以及政黨組織四個層面來看,台灣當前的政黨體系仍然是高度流動。具體而言,在面對一個四分五裂的泛藍陣營之際,民進黨最大的任務是如何建立一個根植社會、反映本土的政治局勢。

就一個政黨而言,如何透過本身的不斷轉型、改造,才有可能面對來自環境的挑戰。就政黨體系變遷的架構來看(圖6),除了政黨可以主動掌控的內生因素(也就是政黨發展)以外,還必須想辦法去調適、甚至於控制外生因素,包括制度變遷、其他行為者、以及社會結構;當然,還要對於其他不可預期的殘餘因素進行未雨綢繆式的思考,包括天災、軍隊、中國、以及美國。

政治制度意味著代表產生的方式,可以說是限制、也是契機。在總統直選以後,所有的政治運作聚焦於總統,包括選舉的動員方式、或是以黨領政的走向;年後立委改單一選區兩票制,應該會加速走偏鋒走的淘汰;至於憲政體制的安排,不太可能會偏向與民選總統互斥的內閣制。大體而言,選民的興趣隨著制度的逐漸建構而在提高,應該可以進一步作從事超越口號的實質內容、或是框架的討論。

 

社會結構可以視為政黨動員選民的場域、或是競爭選票的軸憲;就一個大小通吃(catch-all)的專業選舉黨(electoral-professional party)而言,不可能將自己侷限在傳統的死忠支持者、或是單一面向。族群差異、民族認同、以及國家定位議題原本相互強化,也是台灣社會最基本的分歧;不過,一旦社會對於這些有起碼的共識、以及泛藍泡沫化化以後,勢必要尋求嶄新的動員基礎,不管是目前被邊陲化的階級分配、或是新選民的關照。

經過幾年來的模合努力,官僚體系的循化已經進入漸入佳境的階段,而泛藍在媒體的壟斷也已經被把破,只剩下與企業的定位有待清。至於社運界,雖然與政黨之間的共生關係不再,不過,仍然看不出會有政黨化的發展。地方派系一向倚賴執政黨奧援,既不願意捲入泛藍的兄弟鬩牆之爭,短期內至少會維持中立的觀望姿態。

如果總統選制繼續採取相對多數,政黨體系有就可能收斂為二;如果更異為相對多數,就有可能維持現在兩大陣營對峙的態勢。不過,既然將來的立委選舉提高政黨比例代表的部份,恐怕會抵銷單一選區、以及總統直選的政黨數目收斂走向。總之,未來的政治板塊是否就取得兩大陣營的五五波之勢,還是要靠立委選舉來取得鞏固,特別是泛藍五大勢力的整合,也就是連戰的老國民黨、宋楚瑜的親民黨、馬力連線(馬英九、朱立倫、胡自強)、王金平的台灣國民黨、以及新黨/民主學校人士。在隨人顧生命的情況下,國民黨的本土派人士選擇繼續共生,暫時減緩泛藍新黨化的發展。

 

謝長廷接任行政院長

千呼萬喚,高雄市長謝長廷終於在2005年從陳水扁總統手中接下閣揆的印信,誓言將以「共生合作」為基調、「協商對話」為模式,來組「安定內閣」。不過,對於民進黨發展的過程來說,這更象徵著長扁和解的第一步。

如果說強調議會路線美麗島、以及高舉社運的新潮流的雞兔同籠之爭,為民進黨日後的派系體質裁下第一刀,那麼,不甘被老黨外、以及新生代驅策的阿扁、以及長仔,代表的是後美麗島辯護士世代如何走出自我的企圖心。

以阿扁為首的正義連線,其實是為了逃避被污名化的新美麗島;而長仔帶頭的福利國連線,本質上是以上皆非的大雜燴,將多於兵,活像是裝著小魚乾的玻璃罐子,到最後,就只剩下一堆去了身體的魚頭,誰也不服誰。不過,和陳水扁一樣,謝長廷雖然當不成傳統父權式的老大,卻也能屢次在大選中衝鋒陷陣,為民進黨打出一片江山。

從台北市議會起家到立法院,阿扁以咄咄低人的問政風格嶄露頭角,而長仔則以反應敏捷、口才便幾見長可以說是以國會為主戰場的民進黨左右雙。不過,當行政首長選舉成為在野黨突破國民黨封鎖的關鍵點之際,主導對外競爭的前提是贏得內部的派系合縱連橫。原本在台北市基層耕耘已久的謝長廷,當他還在徵詢各方是否參選之際,誰知陳水扁已經先下手為強,透過對於黨內提名機制的盤算,和新潮流合手攔下長仔。

十年來,兩人互別苗頭,雖然談不上你死我活,彼此之間就是缺少了一點甚麼。即使阿扁當了總統,也要安排自己人擔任黨主席,說穿了,就是要確保自己能再度被提名,雖然匪夷所思,卻道盡了彼此的瑜亮情節。這回,如果陳水扁再不安排謝長廷前來中央,很難不被解釋為刻意打壓,不讓長仔有更上一層樓的平等機會,因此,此回除了讓功高震主的蘇貞昌暫時韜光養晦,也可做個順水人情。

在搭檔彭明敏總統選舉失利以後,謝長廷竟能轉戰高雄市長成功,總算有機會展現行政的長才,並能獲得高雄市民的肯定而連任。雖是蘇武牧羊,長仔蹲點建立了自己的競選機器、以及執政團隊,此番騎馬進京城,恐非當年不知如何當大哥的他了。這回的內閣強調協商,應該是看到他現在的柔軟身段,同時也回憶起當年他在立法院政黨協調的機智,特別是如何幫忙總統搭起溝通的橋樑。

然而,南部的太陽是否讓他改變優柔寡斷的個性?熱情的高雄人是否讓他能超越律師務實權變的本能?更重要的是,他是否有進入國家領導人才庫的決心?對於民進黨的支持者來說,「憲法中」的用心雖然可以理解,卻未免不夠深思熟慮、甚至於流於口舌浮誇。

當然,最後來是端賴扁長兩人如何配合了。在憲政體制渾沌的情況下,謝應該明白自己還是總統的幕僚長,那麼,如何協調部會,難度可能不輸於調和在野黨、以及聯繫國會。最大的祝福。

 

憲改想像的迷思

2005年進行的任務型國民大會代表選舉,是為了要2004年立法院匆匆通過的修憲案。然而,根據選前不到一個月的民意調查結果顯示,竟有過半的選民不知道有這一回事;更令人擔憂的是,既然此回國代選舉改選黨不選人,卻有高達八成的受訪者並不清楚政黨的憲改立場,那麼,究竟要老百姓如何投下神聖的一票?

照說,憲改除了有化解當前憲政體制窒礙難行困境的必要性以外,更重要的是,要透過人民參與的過程,想辦法凝聚國民意識,讓原本是鬆散的一群人,願意結晶成為相信此是福禍與共的共同體。可惜,在朝野兩大黨急欲以國會改造之名、來達到聯合壟斷政黨政治之時,支持者並不被允許有想像的空間。

其實,民間團體本應該有振聾發的社會責任,大部分的人卻在歷史的緊要關頭,以直覺來應付了事。首先,對於一些強調將憲改當作運動的團體來說,憲法的內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人民了解制憲、以及正名的重要性,因此,憲政體制的內容就不用過於重視;問題是,如果沒有好的產品,一流的行銷也不過是騙人的技倆。更何況,所謂的運動並非等同於大規模的街頭動員,而是要大家真正能體會憲改的癥結、以及迫切性,否則,除了政黨對於護盤的工具性考量以外,百姓怎麼會對於憲法有刻骨銘心的情感?

先前(2004年),前民進黨主席林義雄,以「誠信」要求各黨實踐上屆立委選舉的「國會減半」諾言,也讓社運界找到思考怠惰的藉口。原本,國會席次越少、對於大黨越是有利,民進黨與國民黨自見獵心喜,自是從善如流;台聯黨與親民黨選前不敢背著反改革的惡名,立委選後才來發聲,卻又被懷疑只是著眼於自己的生存,似乎又缺乏激起討論風潮的正當性。

如果要以憲改來帶動國會改造,至少要兼顧立法效率、以及國會的代表性兩大目標。儘管社會普遍認為國會是國家亂源之一,不過,除了媒體所呈現的印象式評價,病何在,尚未有較持平而全盤性的論斷。因此,一旦國會的席次減半,很難保證不會劣幣除良幣的情況出現,而立委的問政品質、或是出席率,也沒有自動會提高的道理。至於委員會的運作會,恐怕會人數不足運用而左支右絀、更不用說專業化的培養。更弔詭的是,雖然我們不滿意立法院的表現,卻又無形中賦予加倍個別委員的權力,邏輯何在?

同樣令人質疑的是,在未經充分討論的情形下,政黨要求以包裹表決的方式來通過憲改提案,那麼,在決權被實質剝奪的情形下,國大只不過是立法院的圖章罷了。乾脆政黨協商算了,頂多挑燈月戰一個晚上就可以完工,又何必勞民傷財開議一個月?

令人納悶的是,既然陳水扁總統答應在明年作全盤的憲改工程,那麼,除了廢國大以鞏固立法院、以及剝奪選民創制權的公投以外,究竟此回修憲的意義何在?最令人擔憂的是,當社運人士被納入政黨代表之際,民間的自主聲音又安在

 

常識治國的邪惡

經過此回修憲以後,未來的修憲必須經過公民投票決,也就是必須所有的選舉人的二分之一支持,修憲案才能通過,輿論紛紛表示門檻過高。政治人物譁眾取寵也就罷了,媒體人也是司空見慣,社運人士知不解也不是新鮮事,而專家學者阿諛附和,顯現的是社會菁英對於追求理性的不耐煩。

就民主國家的修憲過程而言,程序正義的重要性並不亞於實質的憲改內容,憲改的機制一定會比一般國會所上的通過法案的要求來得嚴格,特別是內部有相當社會分歧的國家,因此,除了國會的特別多數議決以外,還會加上公民決、或是州議會的決,譬如:

瑞典的修憲案算是比較簡單,不過,必須經過連續兩屆國會同意才有效,也就是中間必須間隔著一次國會改選。愛爾蘭的修憲案要先經兩院通過,再交予公民投票決、過半通過。日本的修憲案要先經兩院的各自三分之二通過,再經過公投決。西班牙的重大修憲案要先經兩院的各自三分之二通過,再經過公投決、過半通過。法國的先憲案可以先經兩院過半通過、再加上公投決,或是獲得兩院聯席會議的五分之三支持。

丹麥的修憲案經國會通過後,公投決必須投票率乘以支持率超過百分之四十才有效。義大利的修憲案可以經兩院各自三分之二通過,或是兩院各自獲的過半支持、再經過公投決,這時候,必須有過半的選民贊成才有效。澳洲的修憲案必須先分別經過聯邦參眾兩院的絕對多數通過,才能交付公民決。公投門檻相當複雜,必須在六個省的過半省份(也就是至少四個省)都獲得過半省民支持,而且贊成票必須超過選民總數的一半。

加拿大的修憲案必須先經過聯邦議會通過,再來必須獲得三分之二以上(也就是七個)的省議會同意,此外,這些贊成修憲省份的人口加總必須全國過半人口。有些特別的修憲案還必須所有十個省議會同意才有效,譬如官方語言、以及修憲程序的變更。

瑞士的修憲案不只是要獲得公投過半票數,而且必須在過半的都獲得過半選民支持。也因此,百分之二十的人可以否決百分之八十的人所支持的修憲案。美國的修憲案可以由參眾兩院的各自三分之二提案、或是在三分之二州議會要求下召開修憲會議來提案,再來,必須獲得四分之三的州議會、或是州修憲會議贊成,才算有有效。因此,只要人口較少的州結合起來,也就是百分之五的人口就可以否決修憲案。

我們可以看到,公投一方面可以展現民氣,另一方,面高門檻其實是一種遏止盲目熱情的冷卻劑。另外,德國的修憲案並不需要經公投,恐怕是擔心戰前政客濫用公投的惡夢再現。同樣地,社會二元對立的比利時、以及荷蘭,對於修憲公投也是敬而遠之。

所謂的自由,不只是要抵抗威權統治、更要拒絕思想上的禁錮。可惜,在這次修憲的過程,我們看到的卻是對於知識的高度敵意。

 

誰能帶領徬徨無助的民進黨

執政的民進黨在此回(2005年)縣市長選舉潰敗,一時之間,我們只看到陳水扁總統深居簡出,彷彿還在長考如何如何結合在野力量在國會組成某種最小獲勝聯盟;然而,在行政院長謝長庭看來無意下台的情況下,收拾殘局的工作似乎是格外困難;特別是民進黨各路人馬爭相撻伐,不約而同把一切的責任都推給阿扁,活像持槍被逮的混混異口同聲把箭頭指向被格斃的大哥,連嫡系的羅文嘉都毫不靦腆地高嚷要清君側,真是情何以堪。

在整個黨陷於群龍無首之際,由於蘇貞昌無意留任、行政院秘書長錫堃謙辭,最後,沒有派系奧援的副總統呂秀蓮被推舉暫時代理為主席,看是否能引領衆將渡過難關,特別是接踵而來的新主席產生。黨內同志對於呂秀蓮的出線並未當面反對,私底下卻是雜音不斷,甚至於口出惡言,令人嘆為觀止,不外是擔心她如果有所表現,恐怕會順勢參選民進黨下任總統的候選人,因此,有人主張她不可以競選主席選舉、甚至於不能出選總統,不一而足。

自從創黨以來,黨主席一直是民進黨的權力核心,因此,派系如果無力推出具有相當人望者來出任,至少也要支持一個可以操弄的人,尤其是在競爭政黨候選人的關鍵時刻。然而,自從陳水扁選上總統以來,國家資源豐富,黨主席的重要性自然相對降低,因此,阿扁只要找個值得信任的人來看守就好,甚至於可以放手讓與新潮流合作的蘇貞昌入主黨中央。

問題是,在此兵荒馬亂之際,究竟黨主席要扮演何種角色,到目前為止,我們只看到派系之間的角力,仍然沒有聽到比較縝密的討論。不管是在總統制、還是內閣制之下,一旦贏得政權以後,以政領黨是不可避免的趨勢,以免黨意凌駕民意;不過,在連任以後,總統在黨內歷史地位就相當明確,就是如何順利而公平地催生下任總統候選人,至於到底誰比較適合擔任黨主席,是否必須超凡入聖,並沒有明顯的民主理論依據,是否標榜年輕改革,也未必言行如一。

就程序而言,民進黨的主席推選制度逐漸開放,也就是由早期的中執委、黨代表、到黨員直選,大致可以解釋為黨內民主的體現。軌的是,當民主被狹義地詮釋為機械性的投票主義,我們看到的只是派系競相在地方上競相豢養人頭;特別是在民進黨上台以後,黨員人數節節上升,雖然未必全然是騎牆的西瓜派,不過,多半缺乏創黨以來的革命情誼,當他們在黨內的優勢壓制理念型黨員的時候,黨內民主只不過是派系鬥爭的遮羞布,無助民主的實踐。

就實質而言,民進黨諸公一向排拒有積極作為的人擔任主席,無非擔心孤鳥假戲真做,無從操弄而得不償失;在派系勢力至上的政治邏輯之下,敢於直言的呂秀蓮當仁不讓,萬一表現傑出、贏得民心,當然是破壞小生怕的如意算盤。不論是民主運動資歷、國家定位堅持、學識膽識、或政策用心,都看不出有任何反對她更上一層樓的理由;究竟派系利益、政黨利益、以及國家利益孰重,選民應該有進行最終裁判的機會。

 

民進黨的主席補選

在此回(2006年)的民進黨主席補選,錫堃輕易擊敗對手蔡同榮、以及翁金珠,看來是可以摘下黨中央的頭頂來向陳水扁請功。儘管是三人競選,黨員的投票率卻不到一成,可見,基層的創黨死士對於民進黨熱情不再,連風和日麗的暖冬也不願意出門。

由於接下來要進行的民代選舉層級不高,地方派系欠缺介入的意願,就沒有黨內選舉與公職選舉掛勾的機會結構,人頭大戶也就缺乏代繳黨費的誘因;再加上黨中央此番禁止以遊覽車接送投票,以免發放黨的舉止引人側目,走路的成本相對提高,全國性派系的動員較為吃力。

自從民進黨執政以來,黨員人數增,大致是透過行政資源的恩寵來交換效忠,而人事的任命是選擇性誘因的最佳保障,綠朝新貴的入黨趨之若鶩。除了新潮流在地方縣市、以及中央部會的極大化擴張,錫堃在行政院長任內起,就積極拉攏社會各界人士,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因此,此回選舉,不過是在幾年來裝配競選機器的運轉測試。由此看來,如果公職就是資源的同義字的話,行政掃蕩黨中央的趨勢似乎很難抵擋。

派系間的合縱連橫來說,雖然福利國連線表態支持蔡同榮,不過,由於這是一個無所屬的黨內初選換票聯盟,並沒有剛性的約束力,而行政院長謝長廷上台不到一年、又身陷閣揆保衛戰的漩渦而自顧不暇,光有連線立委的口惠,還是不敵正義連線、以及新潮流幾年來的掮客般努力。

蔡同榮的選票雖然只有錫堃的六成,不過,也可以反映出黨內反對新潮流的實力。坦承而言,如果由先前舉辦的兩場辯論會的發言來看,蔡同榮只是低調地強調行政部門必須加強溝通協調而已,比起翁兩人用字遣詞的模糊,大體可以看出這位留美政治學者,對於總統主導政務的走向並不反對,也沒有要求分享權力的非分之想;然而,既然陽春立委不是國王人馬,左看右看,威脅性彷彿就是大於言必稱阿扁的錫堃。

表面上來說,新潮流信誓旦旦開放流員投票,其實是與錫堃作策略性聯盟,以便伺機護送蘇貞昌組閣。問題是,究竟標榜退流的翁金珠扮演何種角色,恐怕只有新潮流的人自己知道;不過,由她高唱入雲的改革訴求、以及得票數來看,很難不被解釋為要稀釋清流人士匯聚擁的企圖,因而有翁扮演雙簧之傳言。

其實,受傷最大的,應該是前民進黨主席林義雄;倒不是他所推派的候選人落選,而是他在競選過程中的言行,讓人自來對他的高度評價有所折損。譬如說,他可以撻伐錫堃的不是,卻又刻意在流員中尋覓代理人來出選,說是要分裂新潮流的選票,如此老練的思維,恐怕有損黨員對他直率、純真的印象;同樣地,當他批判蔡同榮年紀太大,應該把跑紅白帖的工作交給年輕人來做,如此輕佻貶抑黨主席的角色,也是令人匪夷所思。

除了對於黨國體制的厭惡,我們對於黨政之間的定位,還在摸索之中。一般而言,在內閣制的國家,若非以政領黨(英國)、以黨領政(比利時)、就是平起平坐(北歐),也就是說,彼此保持一定程度的相互倚賴,才能確保行政、及立法權的合一;相對之下,在行總統制的國家,黨政之間要維持相當的距離,以免破壞行政立法之間的制衡。我們的憲政體制雖然尚待清,卻也絕非內閣制,因此,就政黨的功能來看,不論候選人的產生、動員選舉、或是協調執政,黨主席自該不能逾越分寸。

 

陳水扁總統的「廢統論

放了整整一個月的試風球,陳水扁總統終於在舊曆年過後(2006)透過國家安全會議的方式,正式將國家統一委員會的運作終止,同時,也終止相關『國家統一綱領』的適用,算是暫時化解美國的疑慮。

其實,國統會原本是李登輝總統任內所設置的空殼機構,而國統綱領也是用來虛應大中國主義者的空中大餅,因此,民進黨上台以後,即使對於當年揭的台獨黨綱沒有認真履行的意願,也沒有義務去奉行競爭對手的國家定位最高領導原則。

回顧歷史,蔣經國當年在體認反攻無望以後,儘管堅持保持距離、以策安全的三部政策,不過,一旦打出「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方針,就已經表明放棄蔣介石所採取的漢賊不兩立零合對峙。儘管李登輝一開頭主動表現西和的傾向,也就是在片面放棄使用武力解決兩邊歧見之際,還試圖以「國兩府」來交換對岸承認台灣為對等的「政治實體」,不果,才有日後的「兩國論」,國統綱領也就被束之高閣了。誰知道,陳水扁在就職典禮之際作繭自縛,喊出「四不一沒有」,又把國統綱領請了回來。

純粹從選舉的考量來著眼,如果廢統只不過是阿扁用來突顯馬英九「終極統一論」的工具而已,逼得馬英九必須接受台獨也可以是百姓的選項,然而,他並未積極超越自己的「一邊一國」底線,依然在「兩個華人國家」的框架裡頭打轉,壓根而沒有進一步推動獨立建國的姿態,更談不上要鞏固深綠支持者。如果說國統會、以及國統綱領只不過是望梅止渴的奶嘴,為何陳水扁在這個節骨眼要敲鑼打鼓、昭告天下呢?

如果媒體的報無誤,陳水扁當年之所以會畫地自限,主要是因為誤信前美國在台協會理事主席卜睿哲的傳話,才會上了中國領導者的當。果真如此,或許阿扁耿耿於懷的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中國,因此,此番的廢統動作,並非為了國內消費,實際上的聽眾應該是中國。換句話說,導致廢統論的是來自外部的因素,特別是一再選擇對他視而不見的中國。

問題是,指著禿驢罵和尚的外交政策,往往免不了會有流彈打到一旁的道士。照說,共和黨的小布希即使對於外交決策再如何不再行,總也比起民主黨的柯林頓來得好。然而,在連任以來,國務卿萊斯對於亞洲事務生疏,連帶地不只對於台灣陌生,連日本都有強烈的疏離感,因此,對於台灣海峽的爭端,為了反恐而焦頭爛額美國,總是不願意有其他不確定的熱點出現。在表面上,美國當然不敢公然介入台灣內部的統獨爭議,不過,當民進黨主政者的中國政策表現出彷彿是搖擺不定的時候,國務院對於「保持現狀」的焦慮是可以預見的。

其實,從立委到總統,陳水扁對於中國一直呈現著相當務實的態度,也就是希望能簽訂和平條約。因此,儘管蘇起舊酒新瓶所建構的「九二共識」近日被李登輝說穿了,不過,民進黨人士所關注的並非「中各表」、或是「各表中」的文字遊戲,而是能否繼續庇蔭於中華民國體制之下,也就是「兩個中國」。真正的問題是,到底台灣的老百姓願意為國家定位付出多少代價。

政治人物對於敵視國家可以故意含混其詞,當然沒有必要當宋襄公。然而,對於自己的友人,如果不能明確表明變動的範圍,即使總統親自上陣說明,也沒有辦法令人掌握其意向,這才是美國最難以釋懷的。對於支持者來說,大家關心的是究竟阿扁是玩真的嗎?
 

 

 


 

* 講授於台北大學「公共行政管理研習班」,2006/3/254/8。部分以〈總統大選以來的民進黨與泛綠陣營〉刊於《台灣民主季刊》20041卷,3期,頁213-30。大部分文章刊於《聯合報》、《中國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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