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改革與國家認同* 施正鋒
淡江大學公共行政學系暨公共政策研究所副教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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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政治菁英對於國家定位的討論,為了迴避已被污名化的「台獨=台毒」,逐漸改用「認同/identity」的論述。到目前為止,雖然大家似乎初步認識到認同的歧異是問題癥結所在,不過,到底認同是甚麼?為何會有認同的差別?以及如何讓認同調和?坦承而言,議者多停留在情緒性、規範性的譴責。如果我們痛恨威權時代的扣帽子行徑,當然不滿意當前這種怠惰的思維方式。 認同可以有兩層意義,一種是自我的認同,也就是對於自己的定位、或是認識;認同也是自己與他者的關係 (identify with),也就是看彼此的相同點、以及差異處。 根據對於認同來源的看法,可以分為兩大類。傳統的觀點是認同來自共同的血緣、語言、或是文化,也就是先天隨父母出生而來的特質,無法改變,因此稱為「原生論」;由於持這種看法的人,往往會想要追求「真正」的、「純粹」的「本質」,又稱為「本質論」。這是命定式 (deterministic) 的認同觀,認為後天的努力是改不了自己的認同。 現代的認同觀則以為認同是隨情境而高度流動的,也就是說,認同決定於共同的歷史、記憶、或是經驗。在這樣的認識下,認同不一定要建立於可歌可泣的事件,譬如二二八事件、或是南京大屠殺,也不限於負面的集體記憶,譬如日本殖民統治、或是國民黨的白色恐怖,而是可以立足於大家對於未來的共同期待,因此稱為「建構論」。這是自主的認同觀,不甘心自我被天生的特質所擺佈,也就是將個人的認同在於自己的選擇。 台灣人進行民主鞏固,要面對三大課題:「國家肇建」(state-making)、「民族塑造」(nation-building)、以及「國家建構」(state-building)。所謂國家肇建是指對外積極尋求及獨立自主,前提是內部的民族塑造是否成功,具體而言,住民是否自認為是一個民族 (nation)?是否具有共同的「民族意識」(national
consciousness)?彼此是否想要共同組成一個國家?也就是說,國家的存在建立於民族之上,此即「民族國家」(nation-state),否則,國家的主權 (sovereignty)、以及政府的正當性 (legitimacy) 勢必會不斷遭到來自內外的質疑、挑戰。 那麼,民族又要如何來塑造?如果我們接受 Benedict Anderson (1991) 的說法,民族是一種「想像的共同體」(imagined community) 的話,若要超越客觀的本質差異,發展成主觀上的共同的認同,除了端賴眾人是否對於過去的認知能獲得妥協,更取決於大家對於未來的政治、經濟、社會、以及文化制度,是否能達成起碼的共識。就政治學者來說,政治制度的改革/建構是我們不容推卸的天職;如果醫生可以診斷而開藥方,為何政治學者就只能觀察與分析? 這本書是筆者繼《台灣政治建構》(1999) 以來,對於政治制度改革的進一步探索。我們深信,正如全面擁抱中華民國體制是因循的作法,全盤推翻現有體制也無法被大多數人接受。坦白說,政治人物若為了一己之私而選擇對於自己最有利的選擇,這是可以了解的。不過,合理的討論方式是先拋開黨派的立場,以John Rawls在A Theory of Justice (1971) 一書所提的「無知的面紗」(veil of ignorance) 來著手,一切歸零,平心探討何者對台灣的長治久安最有利。 一反往昔,這裡不作導讀,因為目次裡的章節應該很清楚。第一部分「制度改革」大體是在研討會宣讀的論文,我在此要感謝主事者或是推介人,依次為羅榮光牧師、周育仁教授、王業立教授、沈富雄立委、林立教授、高永光教授、以及許世楷教授。 值得一提的是第二部分的「政權輪替」,這是我三年多來政治觀察的整理,個人相信作了相當專業的分析,也為我們的民主鞏固提供持平的紀錄。有一部份尺度較寬、而且也比較詼諧的看法,當時選擇用英文表達,以備邀稿的方式發表於Taiwan News,有興趣的朋友可以上我的英文網頁看看。 感謝《聯合報》專欄組多位朋友的厚愛,讓我的異議能有發言的空間,而且不刪改一字 (當然,標題還是尊重編輯的判斷)。有朋友質疑:「為何要在統派的媒體發表文章?」我要這樣回答:「政治立場沒有對或錯,更重要的是達成目標的手段是否民主、和平。」因此,只要有機會表達自己的立場,就越可以避免彼此的誤解。老實說,我並不認為台灣目前有真正贊同與中國作「政治統一」者;為何相處半個世紀的鄰人,竟然要封閉彼此之間的心靈交往? 作一個讀冊郎 (知識份子),我至少還可以相當自豪,迄今仍在專業上對自己坦白,隨時挑戰國王的新衣。如果說我在青年時期就膽敢面對國民黨體制,現在卻因政權轉移而失去了原有的理想,除了貪圖榮華富貴外,又要如何自圓其說?我台中一中的前輩 (學長) 許世楷笑道:「﹝別﹞人攏是私底下de 講,gana (只有) 你寫作(成)文字,走bey 去 (躲不掉)。」這應該算是讚許吧!台獨聯盟主席黃昭堂告訴我:「你真有可能 ei (會) 大失敗,但是,ma (也) 有可能ei (會) 大成功。」當然,成功與失敗,還是決定於自己心中的那一把尺。 在短短地半年裡,我先後兩次婉拒直接踏入政治圈的機會。我與內人反覆討論,台灣還有許多政治現象有待釐清,學成回國十年的我,目前對於學術的邊際效用最高,除了有很多機會寫論文,而且寫得出來,更是寫得起勁。如果學者的責任有教學、研究、以及服務,我思忖,至少還要再寫十本書才有可能履行研究的義務,這本書算是第一本吧!對我來說,正如有必要的時候,我願意加入軍隊,為保衛台灣一戰,那麼,同樣地,如果有一天,真的必須要離開學術界,那將是一項神聖的任務。感謝兩位政治前輩的提攜,如果需要全力效命的時機到了,我絕對不會退卻的。 感謝台獨聯盟辦公室主任林茗顯,由《台灣評論》到《共和國》,不斷鼓勵我寫作;他長年默默工作、不求名利,是眾多台灣人流亡海外者的典範。感情上來說,雖然他們沒有被國民黨政權關過,然而,這些「離散的台灣人」(Taiwanese diasporas) 在囚籠外的煎熬,是企盼有自已的國家,而非貪圖分享國家機器的資源。 在學術界,我要特別感謝兩位老師:台灣大學政治學系的莊錦農教授 (專攻國際關係),以及澳洲昆士蘭大學政府系的邱垂亮教授 (專攻比較政治學、目前客座於淡江大學東南亞研究所)。其實,我大學部並非出身政治學系,也沒有修過兩位老師的課,當然更不是入室子弟,然而,在台灣民主化的過程中,兩位長者宛如黑暗中的明燈,讓我在孤寂的學海之中,一直可以深切體會到照顧的溫暖。我唯一能回報兩位老師的,就是在未來鼓勵更多的台灣子弟,當一流的政治學者、或是政治家。 去年,在「建國廣場」的一次募款餐會上 (海霸王),主持人紛紛上台自我介紹,其中一位少年兄表示,他當年就是聽到我在「TNT」(寶島新聲) 的呼籲,日後轉讀政治學。真想不到,當傳道者的老師,竟然會有這麼大的影響力,而且,如此快就會看到應驗。 我還是要重申:「一流的民族,一流的人才愛 (應該去) 讀政治學」。過去,宰制我們的是殖民者、外來的統治者,現在,欺哄我們的是三流的政客、政治撈仔。人家說,音樂素養需要三代的培養,我以為,政治修養也如此。如果說日治時代與國治時代的一百年,代表台灣人先行者的不同政治參與模式,那麼,在二十一世紀,我們應該有絕佳的機會,將政治運作提昇為民主的藝術。 政權、政黨、或是政治人物來來去去,唯有學術真理、自我良知是永遠的。這本書是要獻給在後國民黨/後李登輝、以及後民進黨/後陳水扁時代,我們未來年輕一代,有知識、有勇氣、有道德的專業政治學者、以及職業政治家。 多謝前衛出版社的林文欽社長,願意出版不太可能暢銷的書。文字編輯洪湘嵐、排版編輯王 ,辛苦了。也要感謝中山大學台灣研究中心的前後任主任林慶宏、李秉正教授的支持。 最後,還是要謝謝家人的眷顧,讓我一直可以很奢侈地徜徉書海。
*《台灣民主鞏固的擘劃》一書自序。2002/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