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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後，我終於回到夢中會出現的金門。拜託口試的學生載我去雙乳山、以及昔果山，前者面目全非，只看到漂漂亮亮的遊客中心；後者只剩下一塊石碑，據說是尚義機場跑道拓寬，整塊台地被硬生生切掉，難怪也看不到營房了，不知道當年在海邊建的碉堡安在？ 那是在1980年代初期，在步校受完預官31期的訓練，這是我為國家服務的第一次。當時是外島、本島野戰、以及訓練中心各三分之一，幸運沒有抽到金馬獎。然而，到雙連坡146師部報到，看到大家忙著在釘公文箱，心裡就有譜了。 在大園海邊駐守機場一陣子，就開始準備移防（遼河演習），整個師要對調到金門。放完省親假，日子終於來臨，全副武裝行軍到中壢火車站。還是首度穿皮鞋行軍，不像在打野戰，慎重其事吧；還好，皮鞋沒有開口笑。 一列車子等著載大家南下，車廂的窗子全部用紙糊起來，沿途只能偷偷地由縫邊偷瞄外頭，彷彿是納粹要把猶太人送到位於波蘭的奧斯威辛（Auschwitz）集中營。當然，那是後來的感覺。 入夜，緩緩駛進高雄光榮碼頭，忙著把所有裝備般上俗稱「開口笑」的LST（tank landing ship）軍艦，跨越台灣海峽。雖然排長有一個床位，記憶中只有晃動、以及油味。甲板上有點清風，卻擺著嘔吐用的大油桶。 在料羅灣搶灘上岸後，開始展開生命中的金門日子。我們的師本來稱「揚威部隊」，來到這裡稱「天山部隊」，駐守金中，也就是狗骨頭的中間。這是金門唯一的輕裝師，負責機動打擊，配備美軍的M16；不過，老是夜行軍，星空下，倒是把全島都走遍了。 說是步兵，卻是甚麼都要作，譬如瓊林水庫是雙手堆積花崗岩而成的，沒有大型的推土機、或是小山貓，連手套都是自掏腰包買給排兵。在南濱，為了阻絕共匪登陸，我們還在沙灘建好寬好深的戰壕，上面交辦的任務一定誓死達成。 一面構工，還下了兩次基地（步戰砲協同），值星的話，必須帶隊跑瓊林戰備道、或是機場跑道。晚上睡碉堡機槍口，隧道的牆壁永遠是涼涼的水滴。這裡是天然的冰箱，有一年，本島的香蕉盛產滯銷，當年的省主席李登輝下令外島每個人分一箱，大家吃到怕，連晚上睡覺都傳來一陣陣香蕉味。 那種日子，除了作不完的工，只有藍色的海、綠色的樹、以及黑色的夜。那時候沒有預拌水泥，有時候和水泥差一個人，自己也要加入。苦中作樂，唯一能享受的是大家一起唱陳一郎的〈行船人的純情曲〉。另外，紅露酒加保力達B，那是最好的享受了。 在那個年代，能安然回來，是祖先有保佑。或許也沒有甚麼了不起，不過，畢竟那是一種大家共同經歷過的集體經驗。當然，集體記憶往往是高度選擇的，留下的多是甘美，不管當年是如何熬過去的。 不知為何，一夜的惆悵，或許是因為面目全非。然而，迷惘的應該是對於黃埔軍頭朝拜紅朝絡繹於途，譬如當年的金防部司令官許歷農。不過，最不服氣的，應該是當年在后盤連「二一三事件」（1982）中冤死的預官跟士兵，因為元兇（金峰鄉）據說是以「匪諜滲透」起訴。 那一天，我們是第二波前往清掃的兄弟連，中山室（餐廳）已經沒有屍首，清洗起來卻是血水滿地。當夜，我們去花崗醫院捐血，遠遠的看過去，病床上自殺未遂的阿兵哥面目全非。非要把人救活再槍斃，很卡謬式的荒謬。 上面交代要各連找出頑劣份子前往觀刑，也就是殺雞儆猴，應該是在金東的碧山靶場，當然是指派記錄最黑的排長帶隊。拂曉之際，這位不合理制度下的錯愕人生，早已經癱瘓在地上了。 除了老鳥吃菜鳥、職業軍人對義務役，還有不足為外人道的族群偏見及歧視，有改善很多嗎？至於國家定位，好像不是我們一般老百姓能決定的，是嗎？ *《民報》2014/06/20。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