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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看到牛山濯濯的柯建銘,標準的地中海禿頭就像開了高速公路一樣,加上稀疏的八字鬍,像極日本時代劇裡頭的大臣,為了打仗帶頭盔而梳著月代髮型,尤其是電視影集「暴坊將軍」的大岡忠相,就差頭頂正中沒有束髮的髷。另一個印象是咬字不太清楚,由於他是1951年出生的,年紀沒有比我大很多,為何講起北京話來相當另類,既非海口泉州腔、又非所謂的「台灣國語」;後來才知道,原來這是他出過一場車禍的後遺症。 柯建銘是民進黨的創黨黨員,自從國會全面改選就擔任立法委員,而且從第五屆開始就受命立院黨團總召集人迄今,因此,「柯總召」儼然就是他的專有名詞,宛如當年「蔣總統」是獨家專利,小學生都以為這三個字是固定連在一起。他相當自豪本身的專業能力,特別是嫻熟的政治槓桿操作,加上靈活的議事技術運用,即使面對國民黨在國會的優勢下,仍然能夠突破包圍、異軍突起,透過朝野協商折衝來達成黨所交付的任務。 我對柯總召的首度認識,是立法院在2005年1月21日第五屆第六會期的最後一次會議中通過『原住民族基本法』。當時是民進黨陳水扁政府執政,第六屆委員在2004年12月11日選出、尚未就任,兵荒馬亂,跨黨派原住民族立委團結一致。當天,柯建銘的得力法案助理重感冒,掛著口罩勉強撐在議場,負責該案的是研考會主委葉俊榮,他問當時的原民會副主委浦忠成「有沒有問題?」後者答道「沒問題!」所以要感謝柯總召義助過關。 社會大眾或許百思不解的是,為何時代力量的明星立委黃國昌在這屆立委時常跟老柯「鬥嘴鼓」,甚至於波及跨黨法案協商的進度。太陽花318學運崛起,佔據國會的理由之一是不滿議事運作的方式,尤其是擔任內政委員會召委的國民黨立委張慶忠,他在2014年3月17日半分鐘強行通過『兩岸協議監督條例』送院會,也就是所謂的「黑箱服貿」。時代力量一旦進入國會,以小博大、力求表現,當然要挑戰最有實力的政黨,老柯首當其衝、懷璧其罪。 雙方一開頭就為了朝野協商齟齬不斷,特別是時力指控「密室協商」,老柯相當嫌惡。其實,就民主國家的國會運作而言,政黨協商必須各自授權負責,過程往往不能公開,否則容易破局,以英國為例,就是在議長大椅子後面進行。話又說回來,時力在2016年立委選舉提名人權律師邱顯智,擺明的就是挑戰民進黨徵召參選新竹市選區的老柯,舊愁新恨。難怪柯建銘一度為了『法官法』的修正,痛批黃國昌是「假道德的麥卡錫主義」,而黃也不甘示弱反擊。 我自己對於柯建銘的印象,是民進黨在2013年中進行半年的一連串「對中政策擴大會議」,又稱為「華山會議」。當時謝長廷發動攻勢,推出所謂的「憲法一中」,試圖搶奪中國政策的主導權,司馬昭之心,應該是為了2012年總統大選失利耿耿於懷,認為輸在國民黨的「九二共識」,力主改弦更張。黨主席蘇貞昌急於擺脫「蘇修路線」污名,無心戀戰,我獲邀與會旁聽觀察,重要關頭會被點名發言,可以想見是扮演擋土牆的角色。 在最後一場會上,柯建銘受命擔任會議主席,會前山雨欲來風滿樓,凍結『台獨黨綱』的傳言甚囂塵上,黨中央三度打電話提醒一定要到場,我特地由花蓮搭太魯閣號趕回來參加「華山論劍」。經過一番唇槍舌劍論戰,老柯不疾不徐拿出一份〈新世界觀下的民進黨兩岸政策〉出來念,主張民進黨為了重返執政,必須化解與共產黨之間的障礙,而『台獨黨綱』是國際社會公認的障礙,既然民進黨已經堅持台灣主體意識,沒有必要回頭搞台獨,因此可以凍結『台獨黨綱』。 老柯話一經講完,下面群起譁然,不由分說搶發言,我跟台獨聯盟的前輩許世楷當然必須表達立場,否則就是歷史罪人。令人納悶的是,中國政策並非老柯所關注,何必無事惹塵埃?他自己的說法是,既然當總召擋下很多國民黨的「兩岸政策」,第一線帶兵的戰功自然有資格帶領凍獨,可惜未被主席蘇貞昌接受。那麼,動機何在?一種說法是向虎視眈眈的蔡英文交心表態。證之當時籌備會議的政策會執行長吳釗燮曖昧發言,或許也有一番道理。 儘管最後的定稿〈現階段對中政策總結報告〉凍獨不成,中國國台辦發言人范麗青事後大為讚許,這是「有識之士」所提出來的「積極信號」,令人啼笑皆非。我問過他的友人,得知尊翁柯子餘在二二八事件藏匿深山,對於國民黨政權相當厭惡,除了熱衷黨外的選舉演講,家中不時有訪客臧否時政,是我們台獨的自己人;至於老柯從小耳濡目染,當然毋庸置疑,套一句現在流行的用語就是「墨綠」。也因為如此,我對他比較願意用較寬的尺度去理解。 在2015年底,柯建銘岀版了一本《大局、承擔》,詳細記錄他在第八屆立委任期的立法表現、及政治參與,包括反美牛、反媒體壟斷、反核四、九月政爭、反服貿、及太陽花學運等等。在這裡,他除了展現法案鑽研的用心,也透露黨內同志波濤洶湧的鬥爭,更痛訴馬英九政府的無法無天。面對國民黨在國會的優勢,他自居背負使命的唐吉訶德;對於國會改革,他自己也提出八點承諾,可惜,2016年全面執政的蔡英文政府未能言聽計從。 在當下的第九屆立委任期,我跟他有短暫的互動,就是在2017年底通過的『促進轉型正義條例』。當時,原住民族希望能一體適用,民進黨政府則堅持只納入白色恐怖時期,另外在總統設置沒有調查權的原住民族歷史正義與轉型正義委員會虛應故事,至於《原住民族歷史正義與權利回復條例》則看來遙遙無期。我們充分理解,在小英總統嫡系立委主導下,可見「宰相有權能割地、孤臣無力可回」的無奈。 柯建銘回顧陳水扁總統八年,儘管為了行政需要由總統兼黨魁、立院黨團幾乎是行政的一環,不過,他起碼未干預黨團會議;相對之下,他認為馬英九總統強以黨紀凌越國會自主、毀憲亂政,十分不以為然。檢視三年多來,民進黨立委懾於小英的淫威敢怒不敢言,午夜夢迴,他應該是感觸良多。同樣地,有關於『會計法』修訂,他堅持爭議法案不應該逕付二讀、以便朝野充分討論;再看『公投法』修法逕付二讀將公投與選舉強制脫鉤,昨是今非,他應該是相當痛苦。 整體來看,縱橫國會將近三十年的柯建銘,可以比擬擔任美國眾議院議長二十年的奧尼爾(Tip O’Neill),可惜他不是嫡系、疼袂落心。年初內閣改組,如果由蘇嘉全組閣,老柯原本有機會出任議長,可惜半路殺出攔路虎蘇貞昌,他還是認命地繼續當使命必達的總召,像阿信一樣。事實上,要是今天台灣採取內閣制,老柯有求必應、功力不下田中角榮,出任總理遊刃有餘。
*《民誌月刊》42期,2019/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