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末輓歌
──憶一九八四年與吳潛誠初遇

陳芳明

到達北地時，冰霜猶降
衰老便立刻前來迎接
消耗了全部的青春歲月
我們都在尋找夢想家的土地
疲憊的旅行枯萎了壯志年華
在寒星明滅的海岸相遇時
我已是負載蒼涼魂魄的異鄉人
微弱的光，渺茫的記憶
都深鎖在心房裡的暗室

好像是前生的事，不是嗎？
那時你的體內正湧動著海濤
恍惚間，聽是排山的浪隱然傳來
混雜著你低沉卻溫暖的語言
鄉音中帶來遠方島嶼的陽光和雨
你的眼睛，奇異的星光
投射在離家過久的浪子淒苦如我
你訝然發現
再也沒有什麼能阻止我的加速老化

青色肌膚是陌生的月光洗過
心臟因取暖而緋紅
你的對話猶似為我砍柴生火
在甚至愛也淪落得難以置信的遠地
為我編織肉體不能回去而靈魂可以回歸的夢
朝向有著亞熱帶雨水沖刷的小島
我的懷舊，你的望鄉
一寸寸咬嚙，在深深的血肉裡
那已是許久以前的浪跡，在西雅圖

此岸彼岸的猶豫怔忡
搖曳著無盡止的飄零
你捻熄取暖的火焰
啟碇航向神話般的廣闊星海
當我夠老的心變得更加畏寒
在我們共同夢想的土地
在回歸的意義已失去意義時
遠在天河那邊遊盪的你
可曾瞥見貶謫的孤星暗淡如我

　　　　　　　一九九九、十一、廿八台北

吳潛誠教授追思紀念會，台北

原載：《文學台灣》，〈吳潛誠紀念專輯〉，33 (2000.01): p.175-6。
轉載業經《文學台灣》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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